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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圍山叢談 (宋)蔡絛撰 馮惠民、沈錫麟點校

目錄

 點校說明

 卷第一

 卷第二

 卷第三

 卷第四

 卷第五

 卷第六

 附錄

  一

  二

  三

  四

  五

  六 

點校說明

  鐵圍山叢談六卷,宋蔡絛撰。

  蔡絛,字約之,自號百衲居士,別號無為子,興化仙游(在今福建)人,官至徽猷閣待制。其父蔡京,字元長,歷仕神宗、哲宗、徽宗諸朝,官至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,封魯國公;叔父蔡卞,兄蔡攸、蔡儵、蔡翛等,皆居顯官。蔡絛是蔡京季子,最受鍾愛。

  據宋史蔡京傳記載,徽宗宣和六年(一一二四年),蔡京再起領三省,至是四當國,時年七十八歲,「目昏眊不能事事,悉決於季子絛。凡京所判,皆絛為之,且代京入奏。每造朝,侍從以下皆迎揖,呫囁耳語,堂吏數十人,抱案後從」。蔡京父子「由是恣為姦利,竊弄威柄,媒禁密謀,斥逐朝士,宰臣白時中、李邦彥惟奉行文書而已」。由于朝廷腐敗,蔡京等人專權誤國,金兵于次年大舉南下,宋室危急,徽宗傳位給太子趙桓(欽宗)後,便倉惶南逃。蔡京為自全計也舉室南竄,後被欽宗放逐嶺南,並于靖康元年(一一二六年)七月,於南放途中死于潭州(今湖南長沙)崇教寺。當時同被遠竄的,還有蔡京的子孫二十三人;蔡絛也被流放到白州(今廣西博白),以後便死在那裏。叢談一書稱徽宗為「太上」,稱高宗為「今上」,並述及高宗南渡後約二十年的若干史實,足見此書係蔡絛流放白州時所作。白州境內有鐵圍山,在舊興業縣(在今廣西鬱林西)南,古稱鐵城,蔡絛嘗游息於此。這就是本書書名的由來。 【 見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七。】

卜之法,卷五諸葛筆、張滋墨、米芾研山、大觀端研、玻璃母、龍涎香、薔薇水、沈水香、合浦珠,卷六鎮庫帶、藕絲鐙、百衲琴、建溪茶、姚黃花等。足以訂補他書之缺誤、言前人所未言者,如陳師道後山詩話稱蘇軾詞如教坊雷大使舞,諸家引為故實,而不知雷為何人,觀此書卷六乃知為雷中慶,宣和中以善舞隸教坊;三經新義皆稱王安石,觀此書卷二乃知周禮為安石親筆,詩書二經實出王雱。他如卷一云徽宗「畫學崔白,書學薛稷」,卷六云:「獨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,多入內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耳」,亦往往為學者所稱引。由此可以窺見叢談的內容大要和史料價值。鷄  在宋代筆記中,叢談是較為重要的一種,一向為學者所重視。它對太祖建隆至高宗紹興約二百年間的朝廷掌故,瑣聞軼事,記載大都詳盡、具體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,其中記所目睹,皆較他書為詳者,如卷一九璽之源流、元圭之形製、九鼎之鑄造、三館之建置、徽宗五改年號之義、公主初改帝嬴後改帝姬之故,卷二大晟樂之宮律,卷四宣和書譜畫譜之緣起。足以資考證、廣異聞者,如卷一辨禁中無六更之例、宮花有三等之別,卷三俗諺「包彈」之始,卷四粵人

  此外,作者雖然極力為最高統治者歌功頌德,粉飾太平,但是,書中對宋代君臣的窮奢極欲,下級官吏的貪婪暴虐,官宦之爭,民間之苦,以及嶺南地區的風俗民情,在客觀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披露和記述。如太宗親自督造鎮庫帶,「匠者為之神耗而死」;徽宗好奇喜異,「天下瑰殊舉入尚方」。而合浦蜑戶世代勞苦,卻無辜破產,「千里告病」;嶺南「百物湧貴,而虎寖傷人」;紹興年間,「廣右大歉,瀕海尤苦」,「斗米千錢,人多莩亡」。這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某些本質方面。大約蔡絛躋身士林,久值禁中,博聞廣見,被貶後又多少接觸了社會下層,所以書中所載多有可取之處。

  不過,蔡絛助父為姦,劣跡昭著。書中往往「以姦言文其父子之過」,對其家「佞幸濫賞、可醜可羞之事,反皆大書特書以為榮」, 【 見費袞梁谿漫志卷九。】 尤其是把禍國殃民的罪惡完全歸咎於童貫、王黻、蔡攸等人,更是混淆視聽,歪曲史實。對此,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已有論述,鮑廷博在校訂此書時也已隨文注出。比如,徽宗即位之初,蔡京曾被貶往杭州,不久他巴結上了到杭州訪求書畫奇巧的宦官童貫,並在童貫的舉薦下重被重用。叢談不僅迴避了蔡京由童貫以進的事實,而且還宣揚他「力遏宦官,然遏之不得,更反折角」。又如宋初詔令皆由中書門下議,而後命學士草擬。蔡京時竟擬就密進,而後乞徽宗親書以降,謂之「御筆手詔」,違者以違制坐之。事無巨細,皆託而行,至有不類帝札者,群下皆莫敢言。而叢談卻稱:「政和三四年繇上自攬朝綱,政歸九重,而後皆以御筆從事。」把蔡京欺上瞞下的罪惡一筆帶過。至於諫官范祖禹論京不可用,後與劉安世同被貶逐,諫官陳瓘論京交通內侍,旋即坐斥,皆同蔡京斥逐朝士有關。而叢談卻稱蔡京「欲援復安世及陳瓘而不能」。蔡絛也自稱,祖禹之子范溫「與吾善,政和初得為其盡力,而朝廷因還其恩數,遂官溫焉」。至於北伐之繇,靖康之禍,蔡京皆為戎首,叢談則諉咎他人。如上種種,都是歪曲史實的。鮑氏認為,蔡絛「是非羞惡之心,澌滅殆盡」,「真小人之尤者」,這並不過分。其次,書中荒誕不經、迷信鬼神的文字,也往往有之。儘管如此,叢談仍不失為研究宋史的有用參考書。前人稱之為「說部中之佳本」,提出「不能因人廢言」,也是有道理的。

  蔡絛的其他著作還有:國史後補五卷、北征紀實二卷、西清詩話三卷。後補或載宮闈禁密,紀實敘述伐燕本末。兩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均未著錄,前者殆已亡佚,後者部分載入徐夢莘的三朝北盟彙編,可見一斑。詩話現有抄本存世,其中多載元祐詩詞,稱引蘇軾、黃庭堅等人。但較有影響的,要算叢談。

  據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、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、明焦竑國史經籍志等書著錄,叢談均作五卷。清錢曾讀書敏求記所載明嘉靖庚戌雁里草堂舊寫本、盧文弨抱經堂本所附寬山跋、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所載舊抄本,璜川吴氏、涉園張氏二抄本,以及民國九年上海涵芬樓據晁本影印的學海類編本(簡稱學海本),均作六卷。則舊云五卷,當係傳寫之誤。

  清乾隆年間,鮑廷博據雁里草堂舊寫本開雕,用璜川吴氏、涉園張氏二抄本參校,並以他書尋繹之,這就是今天通行的知不足齋本。知不足齋本詳錄了各本異文,指出了不少訛誤,並做了若干考訂,條理清楚,便於閱讀。這次我們就是根據民國十年上海古書流通處石印的知不足齋本點校、排印的。

  在點校過程中,我們又用學海本以及清順治三年宛委山堂刊印的說郛本、據元明善本影印的歷代小史本(簡稱小史本)、民國四年上海文明書局石印的說庫本參校。其中學海本雖係足本,但訛脫倒衍甚多,大部分異文又同鮑氏錄出的吴、張二本異文雷同;而說郛、小史、說庫又均屬摘取一卷的節錄本,條目、文字基本一致,而且有所刪節,很難作為校改的依據。所以,在所見各本中以知不足齋本為佳。

   為了保存知不足齋本的原貌,這次點校時一般不改動原文;只將知本未錄的重要異文附於每卷之末,以供參考。

鐵圍山叢談卷第一

  太祖皇帝應天順人,肇有四海,受禪行八年矣。當乾德之五祀,而五星聚於奎,明大異常。奎下當曲阜之墟也。時太宗適為兖海節度使,則是太宗再受命。 【 別本竝有「也」字,張本「受命」下校增「之祥」二字。 凡吳本、張本并同者,例以別本異之,非於吳、張外,更有一本也。】 此所以國家傳祚聖系,皆自太宗。應符既同乎漢祖,而卜年宜過於周歷矣。

仁廟晚未得嗣,天意頗無聊,稍事燕游。一日於後苑龍翔池南作兩小亭,東一亭曰迎曙。未幾,立皇姪為皇子,而賜名適與亭名合。不一年即位,是為英宗。

  神宗當宁,已負疾。一日,後苑池水忽沸,且久不已。神宗為睥睨而不樂。有抱延安郡王從旁過者,池沸輒止,莫不駭異。未幾,延安郡王即位, 【 別本竝無「郡王」二字。】 是為哲宗。

  哲廟元符時,鄧王薨,祈嗣於泰州徐守真世號「徐神翁」者。天意切至,徐曰:「上天已降嗣矣。」再三遣使迫詢其故,即大書「吉人」二字上之,一時莫曉。後端王繼立,始悟吉人者,太上皇御名也。

  政和閒,東宮頗不安,其後日益甚。魯公朝夕危懼,保持甚至。宣和庚子,有孫宗鑑者,時為紫微舍人,密語魯公曰: 【 吳本「密」作「私」。】 「公毋慮。昔哲廟惡百官班聯不肅,而後臺吏號知班者必贊言端笏立定,又頃有八寶矣。今復增而九之,且名之曰『定命寶』。春宮蓋始封定王,世次則九, 【 吳本「則」作「為」。】 則立定之語,九寶之兆,天其命之矣。」魯公頷之。後宗鑑之言果應。 【 別本「果應」竝作「信」。】

  政和閒,太上諸皇子日長大,宜就外第,於是擇景龍門外地辟以建諸邸,時鄆王有盛愛,故宦者童貫主之。視諸王所居,侈大為最,迺中為通衢,東西列諸位,則又共為一大門,錫名曰「蕃衍宅」,悉出貫意。時愚甚懼, 【 吳本「愚」作「議」。】 蓋取詩之敘「蕃衍盛大」而下句,則識者深疑之,亦知其旨意之屬在鄆邸而已。後及都城傾覆,然第三位乃今上,果中興。 【 張本云「然第王位也」,無「乃」字。】

  宣和歲乙巳冬十二月,報北方寒盟。二十有三日,上皇有旨內禪。時去歲盡不數日。故事,天子即位踰年即改元,於是中書擬進,取「日靖四方,永康兆民」二句,請號年曰「靖康」焉。靖康之初,今上在康邸,因出使講解而威德暴天下,故識者多疑以為靖康於字為「十二月立康」也。是後一年而中興。

  太上皇既北狩,久不得中原音問, 【 別本「久」竝作「略」。】 以宗社為念。久之,一旦命皇族之從行者食,御手親將調羹,呼左右俾出市茴香。左右偶持一黃紙以包茴香來。 【 吴本「持」作「拾」。】 太上就視之,乃中興赦書也。始知其事,於是天意大喜,又謂:「夫茴香者,回鄉也。豈非天乎?」 【 吳本「乎」作「意」。】 於是從行者咸拜舞稱慶。其後雖八駿忘返,然鸞輿竟還矣。中興歲戊辰冬十有一月得之於韋侯許者,慈寧皇太后之猶子也。頃得罪高涼,召還,道過於此。 【 案宋史韋太后弟淵。淵子三人,訊、謙、讜,無名許者。攷訊,紹興中官至達州刺史,坐過,用太后旨降武德郎,與嶺外監當,則「許」蓋「訊」字之誤。諸本俱同,姑仍之。】 副車弟 【 案愧郯錄云「副車,蓋謂其弟鞗,尚徽宗女茂德帝姬云。」】 嘗得太祖賜后詔一以藏之。詔曰「朕親提六師,問罪上黨」云云,「末有回日,今七夕節在近,錢三貫與娘娘充作劇錢, 【 案愧郯錄引此書作「則劇錢」。】 千五與皇后、七百與妗子 【 案「妗子」二字,據愧郯錄增。】 充節料」。問罪上黨者,國初征李筠時也。娘娘即昭憲杜太后也。皇后即孝明王皇后也。嗚呼,有以知聖祖不忘本者如此,是安得不興。

  太上以政和六七年閒,始講漢武帝期門故事。初,出侍左右宦者 【 別本「侍」竝作「時」。】 必攜從二物, 【 吳本「從」作「持」。】 以備不虞。其一玉拳,一則鐵棒也。玉拳真于闐玉,大倍常人手拳,紅錦為組以繫之。鐵棒者,乃藝祖仄微時以至受命後,所持鐵桿棒也。棒純鐵爾,生平持握既久,而爪痕宛然。 【 別本云「而爪痕至今猶存」。】 恭惟神武,得之艱難,一至斯乎?

  太宗始嗣位,思有以帖服中外。一日,輦下諸肆有為丐者不得乞,因倚門大罵為無賴者。主人遜謝,久不得解。即有數十百眾,方擁門聚觀,中忽一人躍出,以刀刺丐者死, 【 別本「刺」竝作「剚」。】 且遺其刀而去。會日已暮,追捕莫獲。翌日奏聞,太宗大怒,謂是猶習五季亂,乃敢中都白晝殺人。即嚴索捕,期在必得。有司懼罪,久之,跡其事,是乃主人不勝其忿而殺之耳。獄將具,太宗喜曰:「卿能用心若是,雖然,第為朕更一覆,毋枉焉。且攜其刀來。」不數日,尹再登對,以獄詞并刀上。太宗問:「審乎?」曰:「審矣。」於是太宗顧旁小內侍,取吾鞘來。小內侍唯命,即奉刀內鞘中。因拂袖而起,入曰:「如此,寧不妄殺人。」

  仁宗聖度深遠,臨事不懼。當寶元、康定之時,西夏元昊始叛,而劉平敗死,京師為雨血。及報敗聞,上喜曰:「天下平安久,故兵將不知戰。今既衄,必自警。宜少須之,當有人出矣。」後果勝,而元昊請服。上又曰:「國家竭力事西陲,累數年,海內不無勞弊。今幸甫定,然宜防盜發,可詔天下為預防也。」會山東有王倫者焱起,轉鬥千餘里,至淮南,郡縣既多預備,故即得以殺捕矣。

  自秦漢以還,時主能享國多歷年所者,獨漢武帝在位五十四載。 【 案別本竝作「五十五載」。攷武帝建元元年辛丑,至後元二年甲午,正五十四載。吳本作「五十五載」,則是庚子即位始也。今并存之。】 然末年巫蠱事起,成衛太子之禍。梁武帝在位四十八載,唐明皇在位四十四載。 【 案別本竝作「四十五載」。攷玄宗以延和元年壬子八月即位,是年即改元先天,至天寶十五載丙申幸蜀,正四十五年。似當以別本為正。】 是二君者,亦終有侯景、祿山之亂。而我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,始終若一。烏乎,休哉。 【 案此條首句「自」字上,別本竝有「又」字,連上為一條。】

  哲宗即位甫十歲,於是宣仁高后垂簾而聽斷焉。及寖長,未嘗有一言。宣仁在宮中,每語上曰:「彼大臣奏事,乃胸中且謂何,奈無一語耶?」上但曰:「娘娘已處分,俾臣道何語?」如是益恭默不言者九年。時又久已納后。至是上年十有九矣,猶未復辟。一旦宣仁病且甚,尚時時出御小殿,及將大漸,謂大臣曰:「太皇以久病,懼不能自還,為之奈何?」大臣同辭而奏:「願供張大慶殿。」宣仁未及荅,上於簾內忽出聖語,曰:「自有故事。」大臣語塞,既趨下,退相視曰:「我輩其獲罪乎?」翌日,自上命軸簾, 【 吳本無「自」字。】 出御前殿,召宰輔,諭太皇太后服藥,宜赦天下。不數日,宣仁登仙,上始親政焉。上所以銜諸大臣者,匪獨坐變更,後數數與臣僚論昔垂簾事,曰:「朕只見臀背。」魯公頃為愚道之,亦深歎哲廟之英睿也。頃有老內侍為愚道,昭陵游幸後苑,每獨置一茶床,列肴核以自酌。有得一杯湯賜飲者,時以為寵幸非常,乃張貴妃而已後追諡溫成皇后者也。又有老吏,常主睿思殿文字、外殿庫事能言,偶得見泰陵時舊文簿注一行,曰:「紹聖三年八月十五日奉聖旨,教坊使丁仙現祗應有勞,特賜銀錢一文。」烏乎,累聖儉德,類乃如此。

  國朝諸王弟多嗜富貴,獨祐陵在藩時玩好不凡, 【 別本竝云「嗜玩早不凡」。】 所事者惟筆研、丹青、 【 別本「惟」竝作「獨」。】 圖史、射御而已。當紹聖、元符閒,年始十六七,於是盛名聖譽 【 吳本無「於是」二字。】 布在人閒,識者已疑其當璧矣。初與王晉卿侁、宗室大年令穰往來。二人者,皆喜作文詞,妙圖畫,而大年又善黃庭堅。故祐陵作庭堅書體,後自成一法也。時亦就端邸內知客吴元瑜弄丹青。元瑜者,畫學崔白,書學薛稷,而青出於藍者也。後人不知,往往謂祐陵畫本崔白,書學薛稷。凡斯失其源派矣。

  太上皇受命,灼為天人,蓋多有祥兆,繇是善道家者流事。 【 吳本無「事」字。】 晚建上清寶籙宮,延接方士。一日簾前有劉棟者,上其所遇韓真人丹,以獻天子。其狀如蠟,以手指揭取而服之,翌日則又生無窮也。上曰:「汝師賜汝長年丹, 【 別本竝無「丹」字。】 而朕奪之,非朕志也。」當簾前還之。此與秦皇、漢武異矣,可謂盛德也哉。

  慈聖光獻曹后佐佑仁廟定策,立英宗、神宗,迺本朝后妃閒盛德之至者也。 【 吳本無「閒」字。】 其在父母家時,與婿女共為撚錢之戲,而后一錢獨旋轉盤中, 【 別本「獨」字上竝有「輒」字。】 凡三日迺止。及晚歲疾,病急,顧左右問此為何日。左右對以十月二十日,實  太祖大忌日也。后頷之,迺自語曰:「只此日去,只此日去, 【 別本竝無複句。】 免煩他百官。」蓋謂不欲別日立忌,使百官有司有奉慰行香之勞,就是日則免,於是以二十日崩。今人學道,號超脫非常,一旦於死生之際,未必能達變。后之始終若此,豈非天人乎哉。

  神廟當宁,慨然興大有為之志,思欲問西北二境罪。一日被金甲詣慈壽宮,見太皇太后曰:「娘娘,臣著此好否?」曹后迎笑曰:「汝被甲甚好。 【 別本竝云「汝甲甚稱好也」。】 雖然,使汝至衣此等物,則國家何堪矣。」神廟默然心服,遂卸金甲。

  慈聖光獻曹后以盛德著,而宣仁聖烈高后以嚴肅稱。在治平時,英宗疾既瘉,猶不得近嬪御。慈聖一日使親近密以情鐫諭之:「官家即位已久,今聖躬又痊平,豈得左右無一侍御者耶?」 【 別本「無一」竝作「一無」。】 宣仁不樂,曰:「奏知娘娘,新婦嫁十三團練爾, 【 別本「新婦」下竝有「始得」二字。】 即不曾嫁他官家。」時多傳於外朝。

  魯公在北門為承旨,既草哲廟元符末命,於是太上從端邸始即大位, 【 吳本無「始」字。】 遂有垂簾之舉。時欽聖憲肅向后命御藥院內侍黃經臣傳旨曰:「嗣君已長,本不應垂簾, 【 吳本「垂簾」下有「聽政」二字。】 以皇帝聖孝,宮中累日拜請, 【 吳本無「宮中」二字。】 泣涕不已,今姑循聖意。纔國事稍定,即當還政,必不敢上同章憲明肅與宣仁聖烈二后,終身稱制。卿可依此草詔,明示天下。」當是時,魯公既唯命,即書所被旨,載諸學士院及家集。是後雖同聽斷,曾不半歲, 【 吳本作「載」。】 永泰靈駕猶未發引,即還就東朝之養矣。外廷或譸張,且不知欽聖盛德之本旨如此。

  國朝禁中稱乘輿及后妃多因唐人故事,謂至尊為「官家」,謂后為「聖人」,嬪妃為「娘子」,至謂母后亦同臣庶家,曰「娘娘」。又呼掌書命者 【 別本「者」竝作「之首」二字。】 曰「內侍省次直筆」。內官之貴者,則有曰「御侍」,曰「小殿直」,此率親近供奉者也。御侍頂龍兒特髻衣襜,小殿直皁軟巾裹頭,紫義襴窄衫,金束帶,而作男子拜,迺有都知、押班、上名、長行之號。唐陸宣公牓子集「諫令渾瑊訪裹頭內人」者是也,知其來舊矣。

  天子之制六璽。元豐閒得玉矣,行製而未就, 【 吳本無「矣」字、「行」字。】 至大觀時始成之,然但繆篆也。又元符初得漢傳國璽,其文曰:「受命于天,既壽永昌。」 【 下有脫文 【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按,學海本「昌」下有「又一文曰」四字。】 。】 「承天福,延萬億,永無極」。是二者,祐陵又自倣為之,悉魚蟲篆也。號傳國璽曰「受命寶」,九字璽曰「鎮國寶」,合天子之制六璽,是為八寶。 【 別本末竝有「者」字。】 迺於大觀戊子正月元會日受之,因大赦天下。本朝禮樂,於此百五十年矣,至是始備。及後,政和末,又新作一璽。上曰:「八寶者,國家之神器。今再創璽,迺我受命者也。」因詔于闐國上美玉焉。久而得之,為璽九寸,而魚蟲篆。其文曰:「範圍天地,幽贊神明;保合太和,萬壽無疆。」詔號「定命寶」。是歲戊戌元會,於大慶殿受之。

  太上始意作定命寶也,迺詔于闐國上美玉。一日絛赴朝請,在殿閤侍班,王內相安中因言,近于闐國上表,命譯者釋之,將為荅詔,其表大有懽也。 【 吳本「懽也」作「可笑」。】 同班諸公喜,皆迫詢曰:「甚願聞之。」王內相因誦曰:「日出東方,赫赫大光,照見西方,五百國中,絛、貫主,阿舅黑汗王。 【 別本「黑汗」竝作「汗黑」。】 表上日出東方,赫赫大光,照見四天下,四天下,絛、貫主,阿舅大官家:你前時要那玉,自家煞是用心。只被難得似你那尺寸底。我已令人尋討,如是得似你那尺寸底,我便送去也。」於是一坐為咍。 【 吳本「咍」作「笑」,張本作「哄」。】 吾因曰:「裕陵實錄已載于闐國表文,大略同此。特文勝者, 【 吳本「特」下有「少」字。】 疑經史官手潤色故爾。」蓋迺默然。其後,遂以玉來上,長徑二尺,色踰截肪,誠昔未有也,遂製定命寶。歲餘,玉人始告成,精巧視古無別矣。寶與檢皆大九寸,盤螭為紐,魚蟲篆文,凡十有六字。於是定命寶合八寶,通號九寶,下詔以為乾元用九之義云。

  元圭者,古鎮圭也。溫潤異常,又其色內赤外黑,非世所有,固無足疑。圭上銳而下方,然其末平直,非若後世禮圖為圭之太銳也。兩旁刻出十二山,正若古山尊制度,亦非若先儒所繪鎮圭,迺於圭上刻山者也。凡制作精妙,又非若秦漢器玉所能及。上則皆雲雷之文,下平無文,而中一竅,大足容指。其長尺有二寸,正合周尺,彷同晉尺。蓋晉得舜廟玉尺,是以知同古尺也。有制古元圭議行於世,誠不誣已。元圭傳迺丁晉公家物,流落出常賣檐上,士人王提舉敏文者,以千七百金售得之,與宦者譚稹。稹得而上之,時政和二年也。上以付魯公曰:「或謂此物古元圭,試為朕驗之。」魯公機務繁,又付之外兄徐若谷,謂吾曰:「元圭之制何可考,得非雷楔耶?然玉誠異常矣。」因置諸櫝中,略不省。一日,吾與若谷讀禮記,見王制言「王執鎮圭」,釋謂旁刻十二山。吾即謂 【 案元本及別本「吾即謂」下俱有「王制無王執鎮圭語」八字,疑是衍文。】 若谷: 【 別本竝有「曰」字。】 「元圭者,旁有山,政若古器所謂山尊同,盍驗之乎?」若谷笑去, 【 吳本云「若谷笑而起自去」,張本云「若谷笑引手」。】 就櫝取圭出,如吾語,共數之,果十有二刻,始相與駭,因試以義推之,則罔不合。若谷又白伯氏,丐取太常歷代尺度石刻來, 【 吳本「匄」作「乞」,別本「太常」下竝有「寺」字。】 則又合矣。吾與若谷大喜,以白魯公,因以具奏,昔元圭議中魯公第一劄子是也。但有一竅,初忽之,且謂豈非後人不知而穿之作響板耶?及付外庭議,禮官又引天子圭中必繹,謂以組約其中央備失墜者。若谷與吾甚愧弗思,獨是不滿也。上得此喜,迺命宣示百官,則禮臣錦薦、色組、繅藉十襲,備極於崇奉,遂以是歲冬至御大慶殿受圭。因又降詔,歸美神考哲宗,用告成功。上親加上兩朝徽號,令廟焉。時詔議元圭官遷加秩,而若谷每笑謂吾曰:「我二人其介之推乎?」

  元圭既出,時晉陽上一石, 【 雁里草堂本「晉陽」下有「山」字,疑衍文。張本云「晉州上一石」,亦似誤,今從吳本。】 有字曰「堯天正」。石綠色,方可三尺餘,字當中,咸大如掌。其畫端楷,政若人以手指畫之者。「堯」字獨居右,而「天正」兩字綴行於左。朝廷驗之於都堂,差官監視,命工磨礱焉。既去石三分,而字愈明,乃於「堯」字下又出一「瑞」字,蓋曰「天正堯瑞」。若是,則四字相對,布置始勻正矣。「瑞」字其畫獨淺,未與三者配,則不敢更加礱。於是內外咸喜,謂:「晉陽,堯都。方元圭出,適有此瑞,信天意也。」

  政和初,內中降出大白玉璧一,赤玉璧一, 【 案「赤玉璧」後再見,別本竝作「赤玉器」三見,則雁里本亦作「器」。以文義攷之,似當以「器」為正。今姑仍之。】 俾魯公考驗。白璧大盈尺,鏤文甚美,而璧羡外復起飛雲行龍焉。赤玉璧 【 別本「璧」竝作「器」。】 則長幾二尺,兩首如棹刀頭,中閒為古文,殊極精巧,玉色則異甚,誠雞冠之不足擬也。當時,諸儒謂璧羡雲龍者,乃周公植璧之璧也;赤玉器則顧命所謂陳寶赤刀之寶也。吾竊笑諸儒之傅會, 【 吳本「笑」作「疑」。】 且龍雲在上,若植之,寧不倒置矣,豈非秦漢璧璫之屬乎?至於赤刀寶,制作非常,三代之器無疑,玉色又如此,為希世之珍,謂之赤刀,若得之焉。其後於延福宮又得見一赤刀,同禹所錫元圭,漢軹道所得傳國璽,唐太宗之受命璽暨諸器列於殿中,為盛世之美瑞。唐太宗璽乃虞世南真書字,玉色不大佳,璽不方而長。其文曰:「受天景命,有德者昌。」

  崇寧甲申議作九鼎,有司即南郊為冶,用中夜時上為致肅不寐,至是於寢望之,焚香而再拜焉,及既就寢,已仿四鼓矣。 【 別本「仿」竝作「傍」。】 忽有神光達禁中,政燭福寧殿,紅赤異常, 【 吳本作「非常」。】 宮殿於是盡明如晝, 【 別本竝無「於是」二字。】 殆曉始熄。鼎一鑄而成,迺取佑神觀旁地立九成宮,隨其方為室,成九室以奠鼎,命魯公為奉安禮儀使。又方其講事也,輒有羣鶴幾數千萬 【 別本「幾數」竝作「數幾」。】 飛其上,蔽空不散。翌日上幸之,而羣鶴以千餘又來,雲為變色,五彩光豔。上亦隨方入其室,焚香為再拜,從臣皆陪祀於下。先是,方士魏漢津議, 【 別本竝云「獻議」。】 其制各取九州之水土,常內鼎中。及上行禮至北方之寶鼎也,鼎忽漏水,流浸布地。且鼎金厚數寸,水又素貯鼎中,未始有罅隙,不當及上焚香時泄漏。漏乃旋止,故上深訝焉,魯公為不樂。於是劉炳進曰:「鼎之水土,皆取於九州之地中,獨寶鼎者取其水土於雄州白溝之界上,非幽燕之正方也。豈此乎?」故當時尤以為神,然厥後終以北方而致亂矣。又政和六年,用方士王仔昔建言,徙九鼎入於大內,作一閣而藏之。時魯公為定鼎使。及帝鼐者行, 【 張本「者」作「偕」。】 亦有飛鶴之祥,雲氣如畫卦之象。帝鼐後改曰「隆鼎」。既甚大,以萬眾曳之,然行覺不大用力。其去疾速,時人皆異之。

  政和初,中國勢隆治極之際,地不愛寶,所在奏芝草者動三二萬本,蘄黃閒至有論一鋪在二十五里,遍野而出。汝海諸近縣,山石皆變瑪瑙,動千百塊,而致諸輦下。伊陽太和山崩,奏至,上與魯公皆有慚色。及復上奏,山崩者,出水晶也。以木匣貯之進,匣可五十斤,而多至數十百匣來上。又長沙益陽縣山谿流出生金,重十餘斤。後又出一塊,至重四十九斤。他多稱是。

  太上即位之明年改元建中靖國者,蓋垂簾之際,患熙、豐、元祐之臣為黨,故曰建中靖國。實兄弟為繼,故踵太平興國之故事也。明年親政,則改元崇寧。崇寧者,崇熙寧也。

  崇寧至五年正月彗出,迺改明年為大觀。大觀者,取易「大觀在上」,但美名也。大觀至四年夏五月彗出,因又改明年為政和。政和者,取「庶政惟和」之義也。政和盡八年,時方士援漢武故事,謂黃帝得寶鼎神策,是歲己酉朔旦冬至,為得天之紀,而漢武但辛巳朔旦冬至,然今歲迺己酉朔旦冬至,真得天之紀矣。又太宗皇帝以在位二十年,因大赦天下。是時上在位已十有九年,明年當二十年。舉是二者,乃下赦改十一月冬至朔旦為重和元年。重和者,謂「和之又和」也。改號未幾,會左丞范致虛言犯北朝年號。蓋北先有重熙年號,時後主名禧,其國中因避「重熙」,凡稱「重熙」則為「重和」,朝廷不樂。是年三月遽改重和二年為宣和元年。宣和改,上自以常所處殿名其年,然實欲掩前誤也。自號宣和,人又謂一家有二日為不祥,及方臘起,連陷二浙數郡,上意彌欲易之,獨難得美名。會寇甫平而止,七年冬遂內禪云。大抵名年既不應襲用前代,又當是時多忌諱,以是為難合,而古人已多穿鑿,徵兆有自來矣。至仁廟初始垂簾,儒臣迎合時事,年號天聖為「二人聖」,明道為「日月」,故後人咸祖述之。至若「元」字,謂神宗、哲宗以元符、元豐登遐,且本朝火德,不宜用水。若「治」字,又謂英廟治平不克久。凡十數義,或出於宦官女子之常談爾。

  國朝故事,諸王儀物視宰相,張青絹繖,畫繡鞍韉,以親事官呵哄而已。政和三年春二月,上出西郊,幸普安寺奠昭懷劉太后,百官陪位。上諡冊罷,還愒於瓊琳苑,御寶津樓。上垂簾,百官歸,或不知,皆騎從大道繇樓下過,燕越二王亦同塗,然百官往往不甚引避。上訝之,因申嚴其分,迺賜二王三接青羅繖、七紫羅大掌扇、二金鈒花鞍,若茶燎水罐,凡儀物皆用塗金,加異錦為鞍焉,以壯維城之固。是後遂為故事,蓋自政和三年始。又故事,諸王不施狨坐,宣和末亦賜之。

  國朝帝女封號,皆沿習漢唐。初封則有美號稱「公主」,出降則封「某國公主」,兄弟又封「某國長公主」,姑又封「某國大長公主」,祖姑則封「兩國大長公主」;而皇族則稱「某郡主」、「某縣主」。熙、豐閒,嘗議以乖義理,然終不克改作。政和三年,上又惡其不典。 【 吳本無「又」字。】 或欲追述,號公主為「帝嬴」、郡縣主宜為「宗嬴」,迺合於前代矣。上曰:「此議雖近古,特不合時宜。」因諭大臣曰:「姬雖周姓,後世亦以為婦人之美稱,蓋不獨為姓也,在我而已。」魯公於榻前忽力爭,上愕然,詢其所以。魯公謂:「臣迺姬姓也,懼有嫌,使小人得以議爾。」上笑而不從,迺降手詔,引熙寧欲釐革, 【 雁里本作「欲釐正章」,似誤。今從別本。】 而有司不克奉承,以至今日。周稱王姬見於詩雅。姬雖周姓,考古立制,宜莫如周。今帝天下而以主封臣,可改公主為「帝姬」、郡主為「宗姬」、縣主為「族姬」;其稱大長者,可循依舊為「大長帝姬」,仍以美名二字 【 雁里本二作「三」,似誤。今從別本。】 易其國號,內兩國者以四字。於是魯公退而具書於時政記。當是時,執政者皆歎息魯公傷弓,故慮患之深也。是後因又改郡縣君號為七等:郡君者,為淑人、碩人、令人、恭人;縣君者,室人、安人、孺人。俄又避太室人之目,因又改曰宜人。其制今猶存。

  唐有宏文、集賢、史館, 【 吳本作「集賢、宏文」。】 皆圖冊之府。本朝草昧,至熙寧始大備,迺直左昇龍門建祕書省,聚書養賢。其閒并三者皆在,故號三館祕閣,以盛大一時,目之為木天也。中更天聖火,後再立, 【 吳本「後」作「復」。】 視舊亦甚偉。而祕書省之西,切近大慶殿, 【 吳本「近」作「鄰」。】 故於殿廊闢角門子以相通,遇乘輿出,必繇正寢而前。則祕書省官自角門子入而班於大慶殿下, 【 別本「入而」二字倒轉。】 迓車駕起居,及還內亦如之,可謂清切矣。以是諸學士多得繇角門子至大慶殿,納涼於殿東偏。世傳仁祖一日行從大慶殿,望見有醉人臥於殿陛閒者,左右亟將呵遣,詢之,曰:「石學士也。」迺石曼卿。仁廟遽止之,避從旁過。政和五年,因建明堂,有旨徙祕書省出於外,在宣德門之東,亦古東觀類云。 【 案別本「政和五年」云云別起,連後「祕書省自政和末」云云,至「游戲翰墨也」為一條。】

  祕書省自政和末既徙於東觀之下,宣和中始告落成。上因踵故事為幸之,御手親持太祖皇帝天翰一軸,以賜三館,語群臣曰:「世但謂藝祖以神武定天下,且弗知天縱聖學筆札之如是也。今付祕閣,永以為寶。」於是大臣近侍,因得瞻拜。太祖書札有類顏字,多帶晚唐氣味,時時作數行經子語。又閒有小詩三四章,皆雄偉豪傑,動人耳目, 【 別本「動」上竝有「駭」字。】 宛見萬乘氣度。往往跋云「鐵衣士書」,似仄微時游戲翰墨也。時因又賜閣下以小李將軍唐明皇幸蜀圖一橫軸。吾立侍在班底睹之,胸中竊謂:御府名丹青,若顧、陸、曹、展而下不翅數十百,今忽出此,何不祥耶。古人之於朝覲會同,得觀其容儀而知其休咎,則是舉也厥有兆矣。邈在炎陬而北望黃雲,書此疾首。

  天下曹務罔不張設條,如祕書省號三館祕閣,實育才也,獨不以吏事責,故許置棋局。然大內前後殿諸班衛士、宿直、寓舍,迺亦得之。蓋祕書省本優賢俊,宿衛士則慮其終日端閒,俾不生他意。此咸出祖宗之深旨。

  祖宗時,朝班燕會多襲用唐制,樞密使迺宦官為之也, 【 別本「官」竝作「者」。】 其位敘甚卑。故遇大燕則親王一人伴食於客省,又燕設則親王、宗室率不坐,以用倡故也。國朝樞密使乃儒士為之,實股肱大臣。至神廟時,謂用倡則君臣亦不合禮,始改為女童隊、小兒隊。於是樞密使、親王、宗室皆得列坐而與燕會矣。

  閤門官者有東上、西上閤門使,號橫行班,後改左右武大夫。然任上閤之職者則自稱知東上閤門、知西上閤門事。又舊有通事舍人主贊唱, 【 別本竝作「喝」。】 後改宣贊舍人。而閤門宣赦書白麻,舊制則皆為吟哦之聲,政和閒詔除去,但直道,勿吟焉。至今遵用之。

  漢魏以來,警夜之制不過五鼓,蓋冬夏自酉戌至寅卯,斗杓之建盈縮終不過五辰,故言甲夜至戊夜,或言五更而已。然日入之後,未至甲夜,則又謂之昬刻;至五更已滿,將曉之時,則又有謂之旦至 【 則又有謂之旦至 原脫「旦」字,據學海本補。】 ,夜漏不盡刻。國朝文德殿鍾鼓院於夜漏不盡刻,既天未曉,則但撾鼓六通而無更點也,故不知者乃謂禁中有六更。吾頃 【 張本「頃」下竝有「於」字。】 政和戊戌未得罪時,曾侍伺於宣和殿。 【 伺別本竝作「祠」。】 深嚴之禁,嘗備聞之。

  上元張燈,天下止三日, 【 別本竝作「三夕」。】 都邑舊亦然。後都邑獨五夜,相傳謂吴越錢王來朝,進錢若干買此兩夜,因為故事,非也。蓋乾德閒,蜀孟氏初降,正當五年之春正月,太祖以年豐時平,使士民縱樂,詔開封增兩夜,自是始。 【 別本「自是」下竝有「而」字。】 開寶末,胡越國王始來朝。

  國朝上元節燒燈盛於前代,為綵山峻極而對峙於端門。綵山,故隸開封府儀曹及儀鸞司共主之;崇寧後有殿中省,因又移隸殿中,與天府同治焉。大觀元年,宋喬年尹開封,迺於綵山中閒高揭大牓金字書,曰:「大觀與民,同樂萬壽。」綵山自是為故事。隨年號而揭之,蓋自宋尹始。

  國朝之制,立后、建儲、命相,於是天子親御內東門小殿,召見翰林學士面諭旨意,乃鎖院草制,付外施行。其他除拜,但廟堂僉議進呈,事得允,然後中書入熟第, 【 吳本作「草」,誤。】 使御藥院內侍一員,持中書熟狀內降,封出宣押,當直學士院鎖院竟,乃以內降付之,俾草制而已。故相位有闕,則中外側耳聳聽,一報供張小殿子,必知天子御內殿者,乃命相矣。太上自即位以來,尤深考慎,雖九重至密, 【 別本「重」竝作「禁」。】 亦不得預知,獨自語學士以姓名而命之也。及晚歲,雖倦萬幾,然命相每猶自擇日, 【 別本「每」字竝在「然」字下。】 在宣和殿親札其姓名於小幅紙,緘封垂於玉柱斧子上,俾小璫持之導駕於前,自內中出至小殿子,見學士始啟封焉。以姓名垂玉柱斧子,政與唐人金甌覆之何異。

  掖庭宮嬙, 【 吳本「掖庭」上有「國朝」字。】 歲給帛多色綵爾。遇支賜俸稍絹應生白者多,即一束十端,必閒有一端為紅生絹,蓋忌其純白故也。此亦國朝太平一故事。

  國朝燕集,賜臣僚花有三品。生辰大燕,遇大遼人使在庭,則內用絹帛 【 別本竝作「白」。】 花,蓋示之以禮儉,且祖宗舊程也。春秋二燕,則用羅帛花,為甚美麗。至凡大禮後恭謝,上元節游春,或幸金明池瓊花,從臣皆扈蹕而隨車駕,有小燕謂之對御。凡對御則用滴粉縷金花,極其珍巧矣。 【 別本「」竝作「巧」。】 又賜臣僚燕花,率從班品高下,莫不多寡有數;至滴粉縷金花為最,則倍於常所頒。此盛朝之故事云。

  政和初,上始躬攬權綱,不欲付諸大臣,因述藝祖故事,御馬親巡大內諸司務,在奉宸庫古親涎事中。 【 句似有脫誤。別本「親涎」竝作「龍涎」,亦未詳。】 又大內後 【 別本「大」竝作「至」。】 拱宸門之左,對後苑東門,有一庫無名號,但謂之苑東門庫,乃貯毒藥之所也。外官一員共監之,皆二廣、川、蜀每三歲一貢。藥有七等,野葛、胡蔓皆與,鴆迺在第三,其上者鼻嗅之立死。於是親筆為詔,謂「取會到本庫稱,自建隆以來不曾有支遣。此皆前代殺不庭之臣,藉使臣果有不赦之罪,當明正典刑,豈宜用此。可罷其貢,廢其庫,將見在毒藥焚棄,瘞於遠郊,仍表識之,毋令牛畜犯焉」。烏乎,上聖至仁,大哉堯舜之用心也。

  國朝肆眚故事,三省樞筦諸房吏, 【 別本「筦」竝作「密」。】 分陳其應行事,計諸官長,粗以為當,則宰輔於是共議於都堂而可否之,事目已定,始將上進御,乃入熟,降付翰林學士院命詞,而宣付於外焉。其約束之辭,大致悉吏文也。獨大觀戊子元日受八寶,大赦,如罷重法、分宗室、陞班行、省刑名、 【 別本「省」竝作「宥」。】 寬黨錮,凡數十事,以事體既重,方賴朝廷彰明其制,不如吏文。時多出魯公之手,故獨為國朝之盛舉。 【 吳本「舉」作「事」。】

  唐制,北門學士在內朝樞密使班, 【 雁里本「朝」下有「廷」字,似衍。】 遇天子壽節,學士、待制自從樞密院先啟建道場,罷散花宴。 【 別本「罷散」上竝有「錫」字,似衍。】 及壽節日,則宰臣預命直省官具帖子,請學士、待制赴尚書省錫宴齋筵。故中外文武百僚罔有不隸尚書省班屬御史臺者,獨學士、待制不隸外省班,自屬閤門,號稱內朝官, 【 雁里本「朝」作「翰」,似誤。今從吳本。】 又曰西班官。 【 雁里本「西」作「兩」,似誤。今從別本。】 則儒者清貴,其為世之榮如此。始熙陵時,親御飛白,書「玉堂之署」四字,以賜承旨蘇易簡。及泰陵時, 【 別本「時」竝作「朝」。】 魯公亦為承旨,以其下一字犯厚陵御諱,因奏請第摹「玉堂」二字,牓於翰苑之正廳, 【 別本「廳」竝作「位」。】 且為儒林之榮,制曰「可」。於是錫上牌,燕近臣,館閣畢集,天子寵賚非常,有踰故事,為一時之光華云。

  魯公為北門承旨,時翰苑偶獨員,當元符末,命召入內東門草哲廟遺制,既未發喪,事在祕密,獨學士與宰執而已。於是知樞密使曾布捧研以度魯公,左丞叔父文正公為磨墨,宰臣章惇手自供筆而授公焉。魯公後每曰:「始覺儒臣之貴也。」

  祕書省歲曝書,則有會號曰曝書會。侍從皆集,以爵為位敘。 【 吳本無「位」字。】 元豐中魯公為中書舍人,叔父文正公為給事中。時青瑣班在紫微上, 【 別本竝無「在」字。】 文正公謂:「館閣曝書會朝廷燕設也,願以兄弟為次。」遂坐魯公下。是後成故事,世以為榮。

  國朝儀制:天子御前殿,則群臣皆立奏事,雖丞相亦然。後殿曰延和、曰邇英,二小殿迺有賜坐儀。既坐,則宣茶,又賜湯,此客禮也。延和之賜坐而茶湯者,遇拜相,正衙會百官,宣制才罷,則其人親抱白麻見天子於延和,告免禮畢,召丞相升殿是也。邇英之賜坐而茶湯者,講筵官春秋入侍,見天子坐而賜茶迺讀,讀而後講,講罷又贊賜湯是也。他皆不可得矣。

  樞密院故事,樞密使在院延見賓客,領武臣詞訟,必以親事官四人侍立,仍置天罡方尺二於領事案上。 【 句似有誤。別本竝云「仍置大鐵方尺一寸于領事案上」。】 蓋國初武臣,皆百戰猛士,至密院多有所是非干請,故為之防微。

  宣和四年既開北邊,度支異常,於是內外大匱,上心不樂。時王丞相既患失,遂用一老胥謀,始為免夫之制,均之天下。免夫者,謂燕山之役,天下應出夫調,今但令出免夫錢而已。御筆一行,魯公為之垂涕,一日為上言曰:「今大臣非所以事陛下也。陛下聖仁,惠養元元,澤及四海。矧前日之政,但取地寶, 【 吳本「地」作「他」。】 走商賈,未嘗及農畝。 【 吳本「畝」作「甸」。】 今大臣於窮百姓口中斂飯椀,以取州錢, 【 雁里本「州」作「用」,似誤。今從別本。】 地弗取。」 【 別本竝有「也」字,吴本「地」作「他」。】 上心亦悔, 【 別本竝無「心」字。】 亟令改作聖旨行下,然無益矣。 【 吳本「益」作「及」。】 自是作俑,故動敷田畝,因習以為常。不但祖宗朝,蓋崇觀、政和之所無者。是時,天下免夫所入,凡六千二百餘萬緡,朝廷樁以備緩急。至宣和七年春已用之,止餘六百萬緡爾,外二千二百餘萬緡,有司奏不知下落,此黼密以奉宴私者。蓋自啟北征,則省中創立一房,號經撫房。及告功, 【 吳本云「及敵告急」。】 黼遽奏請,凡經撫房文籍盡取焚之,故不得而稽攷也。

  國朝之制沿襲五季,始時武臣皆不喪其父母,至仁廟迺詔崇班以上持喪,供奉官以下不持喪。政和初方講太平故事,且亦順人情,乃詔供奉官以下,願持喪者聽。當是時,雅愜孝心,小使臣往往喪其父母者多矣。不二十年,世變風移,今罔睹不願持喪者。

鐵圍山叢談卷第二

  冠禮肇於古。國初草昧未能行,因循至政和講之焉。是時,淵聖皇帝猶未入儲宮也。初以皇長子而行冠,於是天子御文德殿,百僚在位,命官行三加禮畢,當命字, 【 別本「當」字下竝有「建」字。】 儀典甚盛。是日,方樂作行事,而日為之重輪也。先是,諸王冠止於宮中行世俗之禮,謂之「上頭」而已。繇是而後,天子諸子咸冠於外庭,蓋自淵聖始。

  樂曲凡有謂之均、謂之韻。均也者,宮、徵、商、羽、角、合、變徵為之。此七均也。 【 吳本無「此」字,張本云「謂之七均也」。】 變徵,或云殆始於周。 【 別本竝無「殆」字。】 如戰國時,燕太子丹遣慶軻於易水之上,作變徵之音,是周已有之矣。韻也者,凡調各有韻,猶詩律有平仄之屬,此韻也。律呂、陰陽,旋相為宮,則凡八十有四,是為八十四調。然自魏晉後至隋唐,已失徵、角二調之均韻矣。孟軻氏亦言「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」,蓋徵招、角招是也。疑春秋時徵、角已亡,使不亡,何特言創作之哉。 【 別本竝作「也哉」。】 唐開元時,有若望瀛法曲者傳於今,實黃鍾之宮。夫黃鍾之宮調,是為黃鍾宮之均韻。可爾奏之,乃為用中呂, 【 雁里本「幺」下衍「為」字。】 視黃鍾則為徵。既無徵調之正,乃獨於黃鍾宮調閒用中呂管,方得見徵音之意而已。及政和閒作燕樂,求徵、角調二均韻亦不可得,有獨以黃鍾宮調均韻中為曲,而但以林鍾律卒之。是黃鍾視林鍾為徵,雖號徵調,然自是黃鍾宮之均韻,非猶有黃鍾以林鍾為徵之均韻也。 【 雁里本「猶」字作「獨」。】 此猶多方以求之,稍近于理。自餘凡謂之徵、角調,是又在二者外,甚謬悠矣。然二調之均韻,幾千載竟不能得,徵角其終云。 【 句似有脫誤。】 古之樂,備八音。八音謂金、石、土、革、絲、木、匏、竹。土則陶也。後世率不能全其克諧,至政和詔加討論焉,乃作徵招、角招而補八音所闕者,曰石、曰陶、曰匏三焉。匏則加匏而為笙,陶乃塤也。遂塤篪皆入用,而石則以玉或石為響,配故鐵方響。普奏之亦甚韶美,謂之燕樂部八音,蓋自政和始。 【 案此條「荊軻」作「慶軻」,與他卷「荊公」作「舒公」一例,絛蓋避京嫌名也。別本並改「荊軻」,非是。】

  玉輅始作自唐高宗,繇高宗、武后、明皇及聖朝真宗皇帝,凡三至岱宗,一至崧高,然行道搖頓,仁廟晚患之,詔創為一輅。及告成,因幸開寶寺,垂簾於寺門,命有司按行於通衢,親視之焉。新輅既先,次引舊輅,而舊輅輒有聲如牛鳴,不肯前,奮力挽之,堅不動而止。仁廟未幾登遐,終不克御前新輅也。 【 別本「終」竝作「而」。】 其後,神祖苦風眩,每郊祀,益惡舊輅之不安。又詔別創之,乃更攷古制,加以嚴飭甚美。新輅既就,天子未及御。元豐八年之元日,適大朝會,有司宿供張,設輿輅、儀物於大慶殿下,新輅在焉。遲明撤去幙,屋壞,遂毀,玉輅為之碎,因殺傷儀鸞司士數十人。未幾,神祖復登遐。是後有司乃不敢易,但進舊輅,以奉至尊。靖康中,議者將持玉輅以遺金人,然地遠不得聞厥詳,舊輅之能神否也,獨書其所聞者。

  玉輅者,迺商人之大輅,古所謂「黃屋左纛」是也。色本尚黃,蓋自隋暨唐轉而為青,疑以謂玉色為青蒼,此因循繆爾。政和閒,禮制局議改尚黃,而上曰:「朕乘此輅郊,而天真為之見時青色也,不可易以黃。」迺仍舊貫,有司遂不敢更,而玉輅尚青,至今故也。

  國朝故事,天子誕節,則宰臣率文武百僚班紫宸殿下,拜舞稱慶。宰相獨登殿捧觴,上天子萬壽,禮畢,賜百官茶湯罷,於是天子還內。則宰臣夫人在內亦率執政夫人以班福寧殿下,拜而稱賀。宰臣夫人獨登殿捧觴,上天子萬壽,仍以紅羅綃金鬚帕繫天子臂,退復再拜,遂燕坐於殿廊之左。此儒臣之至榮。

  國朝垂拱殿常朝班有定制,故庭下皆著石位。 【 吳本云「故庭中皆有定位」,張本云「故庭中皆著名位」。】 日日引班, 【 別本竝作「日月引班」。】 則各有行綴,首尾而趨就石位。 【 吳本無「石」字,張本「石」作「其」。】 既謁罷,必直身立,俟本班之班首先行,因以次迤邐而去,謂之卷班。常朝官者,皆將相近臣與執事者而已,故儀矩便習。脫在外侍從嘗為守帥,因事過闕還朝,若帶學士、待制職名,則便當入綴本班。然帥守在外, 【 「帥守」別本竝作「帥臣」。】 以尊大自慣,乍入行綴,又況清禁嚴肅,率多周章失次。故在內從臣共指目之,每曰:「此下土官人又來也。」

  大觀初魯公進師臣,及後又第邊功賞,無官可遷。時當宁意嚮有魚水之懽,遂以玉帶錫之,其錫乃排方玉帶也。排方玉帶,近乘輿所御,於是魯公惶懼,力辭不能得,因誦韓退之詩:「不知官高卑,玉帶懸金魚。」謂唐人有此,遂奏請改制,為方圍帶而佩金魚焉,不惟不敢近乘輿,且諸親王佩玉魚亦有閒。 【 別本竝作「例」。】 上始可之,繇是悉為故事。諸王佩玉魚乃裕陵朝所創。 【 「裕陵」別本並作「祐陵」。】

  政和閒,魯公以師臣為建明堂使,既考成,因進呈面奏曰:「臣已位極人臣矣,矧罔功,詎宜賞也。第館下之勞,日覬覦, 【 吳本云「日有覬覦」。】 不可用臣故絕其望。願降旨,除臣外竝次第推恩。」上曰:「明堂古盛典,繇祖宗來暨神考,究論弗及成。今賴卿力,俾朕獲繼先志,況為之使而澤不浹,豈朝廷所以待元老者哉?卿其毋辭。」而魯公懇請不已。上不得已於公, 【 吳本無「於公」二字。】 始可之。 【 張本「始」作「姑」。】 乃自召公輔,共議所以賞魯公者, 【 吳本「賞」作「待」。】 即加陳魯兩國。公苦辭,且謂:「若祖宗以來有是故事,臣亦拜受: 【 「受」字據張本增入。】 今既創作,苟受之,即他日賞臣,將何以為禮?第獨有王爵爾,此決不可。是聖恩之隆異,適所以禍臣,且臣行年七十,願留以為贈也。」上察公之誠,嘉嘆不已,曰:「卿既如此,容朕做禮數盡。」於是三辭恩,數批答,迺親筆敕諭,天語甚美而始俞焉。兩國既許罷封,上因賜魯公以三接青羅繖、塗金從物、塗金鞍、異錦韉、馬前圍子二百人,大略皆親王禮儀, 【 吳本「略」作「約」。】 獨無行扇爾,魯公乃拜。賜圍子者,凡朝請使但止於皇城門外,蓋懼小人之疑謗,時多公之得體也。至於兩國之封,魯公謂所以榮先,則不敢辭,於是,三代暨小君皆蒙兩國之贈,今遂為故事。

  崇政殿說書,祖宗時有之。崇寧中初除二人,皆以隱逸起。蔡寶者,以嫡子能讓其官與庶兄而不出,用其學行脩飭召。呂瓘者,亦以高節文學有盛名,隱居弗仕,數召不起,始起,仍遂其性,迺詔以方士服隨班朝謁,入侍經筵焉。亦熙朝之盛舉也。

  大觀政和之閒,天下大治,四夷嚮風,廣州泉南請建番學, 【 張本云「廣南請建番學」。】 高麗亦遣士就上庠,及其課養有成,於是天子召而廷試焉。上因策之以洪範之義,用武王訪箕子故事。高麗,蓋箕子國也。一時稽古之盛,蹈越漢唐矣。昔我先人魯公遭逢聖主,立政建事以致康泰,每區區其閒。有毛滂澤民者有時名,上一詞 【 張本云「上十詞」。】 甚偉麗,而驟得進用。大觀中有趙企企道者,以長短句顯,如曰:「滿懷離恨,付與落花啼鳥。」人多稱道之,遂用為顯官,俾以應制。會南丹納土,企道之詞曰:「聞道南丹風土美,流出濺濺五溪水。威儀盡識漢君臣,衣冠已變□番子。凱歌還,懽聲載路,一曲春風裏。不日萬年觴, 【 雁里本「不日」作「又曰」,今從別本。】 猺人北面朝天子。」而魯公深嘉之,然趙雅不樂以詞曲進,公後不取焉。 【 句不解。或是「公復不取焉」。別本「取」作「敢」,尤誤。】 政和初,有江漢朝宗者,亦有聲,獻魯公詞曰:「昇平無際,慶八載相業,君臣魚水。鎮撫風稜,調燮精神,合是聖朝房魏。鳳山政好,還被畫轂朱輪催起。按錦轡,映玉帶金魚,都人爭指。丹陛,常注意,追念裕陵,元佐今無幾。繡袞香濃,鼎槐風細,榮耀滿門朱紫。四方具瞻師表,盡道一夔足矣。運化筆,又管領年年,烘春桃李。」時兩學盛謳,播諸海內。魯公喜,為將上進呈, 【 張本無「上」字。】 命之以官,為大晟府製撰使,遇祥瑞時時作為歌曲焉。又有晁次膺者,先在韓師朴丞相中秋坐上作聽琵琶詞,為世所重。又有一曲曰:「深院鎖春風,悄無人桃李自笑。」亦歌之,遂入大晟,亦為製撰。時燕樂初成,八音告備,因作徵招、角招,有曲名黃河清、壽香明,二者音調極韶美。次膺作一詞曰:「晴景初升風細細,雲收天淡如洗。檻外鳳凰雙闕,匆匆佳氣。朝罷香煙滿袖,近臣報,天顏有喜。夜來連得封章,奏大河徹底清泚。君王壽與天齊,馨香動上穹,頻降嘉瑞。大晟奏功,六樂初調角徵。合殿春風乍轉,萬花覆,千官盡醉。內家別敕,重開宴,未央宮裏。」時天下無問邇遐小大,雖偉男髫女,皆爭氣唱之。是時海宇晏清,四夷嚮風,屈膝請命;天氣亦氤氳異常,朝野無事,日惟講禮樂慶祥瑞,可謂昇平極盛之際。其後上心弗戒,羣璫用事。自建儲後,君臣多閒,伯氏因背馳而大生異,吾遂得罪幾死,於是魯公束手有明哲之歎矣。蓋自七十歲至八十,徒旦夜流涕不已。相繼開邊,小人為政,以致顛覆,惜哉!可為痛心。吾猶記歌次膺之詞時政太平,追歎為好時節也。故書其始末以示後世云。 【 案蔡攸嘗白徽宗,請殺絛,不許,僅削其官。此云「得罪幾死」,即此時也。】

  大科始進文字,有合則召試祕書省,出六論題於九經諸子百家十七史及其傳釋中為目。而六論者,以五通為過焉。以是學士大夫自非性天明洽,筆陣豪異,則不能為之也。頃聞夏英公就試過,適天大風吹試卷去,不得所在,因令重作,亦得過。是乃造物者故顯其記識華邁之敏妙爾。蓋六論猶足,世獨以不記出處為苦。昔東坡公同其季子由入省草試,而坡不得一,方對案長歎,且目子由。子由解意,把筆管一卓,而以口吹之。坡遂寤乃管子注也。又二公將就御試,共白厥父明允,慮一有黜落奈何。明允曰:「我能使汝皆得之,一和題一罵題可也。」繇是二人果皆中。噫,久不獲見先達如此人物也。

  國朝科制,恩牓號特奏名本,錄潦倒於場屋,以一命之服而收天下士心爾,亦時得遺才,但患此曹子日暮途遠而罕砥礪者。又凡在中末之敘,得一文學助教之目而已,或應出仕,蓋止許一任。異時有援例力訴諸魯公,丐更一任,魯公笑而謂之曰:「汝一任矣。」 【 似有脫文。】 世至今遂以為口實也。

  國家初沿革五季, 【 張本「革」作「習」。】 故綱紐未大備,而人患因循,至熙寧制度始張,於是凡百以法令從事矣。元豐時,又置一司敕令所,蓋欲凡一司局務咸稱一司局務之條式也。 【 別本「咸稱」竝作「咸作」。】 吾嘗白魯公,切謂為治恐勿在是。然自熙豐迄今,大抵八九十年,而一司敕令終未成。

  政和甲午,有告人殺其父,天府獄具矣。祐陵與魯公深恥之,不欲泄,第命於獄賜盡焉。當是時號治平,萬國和洽,君相日憂勤,以政化為念如此。及後七八歲,忽有老父來府言:「我出外久,聞有人妄訴我子之殺其父者。今不見我子何往,懼有司之枉殺我子也。果若何?」於是天府大窘。時魯公頓以退閒,而尹屬皆屢易,而乾坤時寖入醉鄉矣,遂得不治。信乎,獄訟之不可不慎者。故著之。

  古號百子帳者,北之穹廬也,今俗謂之氈帳。 【 吳本「氈」作「羶」。】 神廟時慨然有志於四方,思欲平二國,乃詔新作百子帳,將頒諸輔臣。未就,而泰陵繼之,又弗及賜。至太上崇寧閒,工人告落成。於是魯公洎執政官始皆拜。其制度之華盛焉, 【 張本云「始皆拜賜其制度之華盛」,末無「焉」字。】 為本朝之一故事矣。

  汾晉之俗悍而悖。當五代、國初時,號難攻取。昔太祖皇帝親征,道過紫巖寺,乃焚香自誓,不殺一人。晉人聞之,於是堅拒不降。太祖亦不敢戮一人。久之,以盛夏諸軍多泄疾,遂班師。後人或罪誓言之露機,且不寤太祖所以降下太原矣。又汾晉所恃而為吾患者,北援也。當是時,驟得繼筠之捷,因逐北。班師之際,遂盡徙忻代之民於內地,六百里一無人煙。蓋使北大軍來則無餉,單師至必敗。是太祖又已得太原,烏在舉挺與刃而後言擊滅之哉?其後太宗繼伐,因一舉圍破,而天下始大一統矣。

  開寶初,車駕親征偽漢,引汾水灌太原城。時屬盛夏,藝祖露臂跣足,亦不裹頭,手自持刀坐黃蓋下,督兵吏運土築堤,以堰汾河。城上望見,矢石雨坌, 【 別本石竝作「如」。】 不避也。水浸城者,餘數版而已。又命水軍乘舟,且焚其譙門,幾陷,會班師焉。其後北人有使於偽漢者,見水退而城始大圮,笑曰:「南朝知壅水灌城之利,且不知灌而決之則無太原矣。」人多其言。 【 別本「多」下竝有「服」字。】

  真廟時,澶淵之役與敵講解,後命輔弼各具上其備禦策。上曰:「朕求大臣計議, 【 別本「大臣」竝作「文臣」。】 因自為之畫付卿等可面授諸將也。大致以真定為本,敵若犯河閒,則中山策應,保塞安肅擣虛而深入;若犯中山,則河閒策應,保塞安肅亦擣虛而深入;若犯真定,中山策應,河閒保塞安肅悉擣其虛,分道而深入,真定大軍勿輕動。敵果送死南來,直犯大名,則河閒中山皆擣其虛,而真定大軍始徐躡其後,大名挫其銳,然後真定大軍悉力要擊之。」此真廟之親為圖者甚悉。又神廟朝益脩武備,邊防雖糗糒畢具,歲必命中使就三帥,監出乾糒,新舊以相易,且曝之焉,顧他器仗又可知矣。嗚呼,累朝規模宏遠,皆若是也。又後金人寒盟,所謂大臣者皆阿諛後進,而握兵柄主國論議者,又多宦人,略不知前朝區處用心,貽厥之謀,但茫然失措,束手待斃,遂終誤國家大計,可傷也。

  西羌唃氏久盜有古涼州地,號青唐,傳子董氈死。其子弱,群下爭強,遂大患邊。一曰人多零丁,一曰青宜結鬼章。 【 案東都事略呂公著傳作「鬼章青宜結」。】 而人多零丁最黠,鬼章其亞也。元豐末,神廟詔諸將:「人多零丁俶擾王土,既擅其國,則彼用兵之際,若旌弢之屬,豈無獨異其狀者?宜募猛士,如能殺之,或生捕得,若有官生白衣, 【 別本「生」竝作「雖」。】 並拜觀察使。」不半載,有裨將彭孫者,果臨陣,躍入,斬人多零丁,以其首獻,詔拜彭孫觀察使。於是鬼章之勢孤,未幾亦生得之。 【 熙河將种諤生擒鬼章,見呂公著傳。】 屬元祐初也,遂以其事奏告裕陵焉。擒鬼章之功,蓋多得一時名臣文士歌詠,因大流播,然世獨不知斬人多零丁,此青唐所以亡也。

  李丞相士美在北門,與吾同班綴。嘗言將聘大遼,赴其花燕。時戎主坐御床上,後有烏熊皮蒙一物,頗高大。久而似疲,則以身倚之,意其如古設扆狀爾。俄於烏皮閒時露一二人手足,則罔測其故也。及日晏時熟視, 【 雁里本作「日晏時熱」,吳本作「大宴時熱」,俱疑誤。今從張本。】 乃見數番小兒在其中。李為吾言而每哂之。吾即答曰:「此乃鮮卑之舊俗,如高歡立孝武皇, 【 別本竝作「帝」。】 以黑氈覆七人以拜其上,而歡居其一。殆亦是類乎?」 【 別本竝作「類是」。】 罔然未識也。

  太上在政和初元時,遣童貫以節度使副尚書鄭居中使遼人。魯公時責居在錢塘,聞而密止,上則無及。當是時,上密報魯公,則已有覘國之意矣。北伐蓋自是而始。俄其國亂,有董龍兒者乘亂舉兵,擊斬牛欄寨之裨將,且函其首來。於是天意盛欲興師,賴魯公力請而格,時政和已六年矣。得浮沈逮宣和初,事益迫。魯公語泄,為伯氏得而愬諸上,遂罷魯公相,乃大鳩兵,又將命元帥,內外為大懼。師垂起,而狂寇方臘者作,連陷二浙數郡,適得傾兵旅,窳克殄平。上心亦深悔此舉,因而罷海上結約。會童貫平方寇既歸,與王丞相黼生隙。黼大懼,既患失,遂媚貫,奮當北伐事。 【 張本「當」作「起」。】 宣和四年夏,不謀於窳,兵乃遽起。魯公時已退休,亟請對,具為上言,丐止,不可。未幾,伯氏亦有宣撫命,於是魯公垂涕頓首上前,曰:「臣不任北伐,寧自甘閒退。今臣子行誠無以曉天下,願陛下保全老臣。」上不聽,則曰:「臣請則以效括母及語伯氏, 【 張本云「臣請效括母之語語伯氏」。】 吾將哭師也。」及後燕山告功,魯公以表賀上,其末云:「臣慮終而不慮始,知守而不知通,有靦初心,徒欣盛烈。」上覽表時,喜見顏色,曰:「太師能自直守如此。」因以殽核酒醴頒賚甚寵,俾公慶伯氏之歸也。及後北方寒盟,上為大懼。宦者梁師成自抱前後結約文牘於上前,上顧師成曰:「北事之起,他人皆誤我,獨太師首尾道不是。今至此,莫須問他否?」師成迫上耳密奏久之,上遂默然而止。嗚呼,使眾小人不阿罔,則宗國豈至是。故世但知魯公之不主北伐,人或傳公之詩有「百年信誓」之句,且未得其始末,故書其略,他盡見吾頃著北征紀實二卷。 【 案北征紀實具載徐夢莘三朝北盟彙編。】

  宣和歲壬寅,北伐事興,夏五月出師。是日白虹貫日,童貫行而牙旗折。五月, 【 「五月」二字似衍。】 伯氏繼之,兵引去纔次夕,所謂宣撫使招旗二, 【 別本「招」竝作「認」。】 為執旗者懷而逃去,皆不獲。又二帥既在雄州,地大震,已,天關地軸出見於廳事上,龜大如錢,蛇猶朱漆,相逐而行。二帥再拜,納諸大銀奩,而置城北樓真武祠中。翌日視之,天關地軸俱亡矣。 【 別本「亡」竝作「死」。】 識者咸知其不祥。

  靖康末,敵騎再犯闕下,粘罕一軍始至河陽。河陽守臣遁去,而河陽潰。中原人多亡命者,皆直大河而南走。大河皆可涉也,敵逐北而追之, 【 別本「逐北」竝作「遂比」。】 皆若導之而過河焉。吾得於避敵之親嘗者。大河自古未始可涉,獨後魏尒朱兆自富平津亦涉渡而襲淮,大抵患在計臣之左謀, 【 張本「左」作「無」。】 而俾小人因得歸之於數, 【 別本竝作「歸於時數」。】 寧不痛哉。

  南俗尚鬼。 【 吳本「南」作「蠻」。】 狄武襄青征儂智高時,大兵始出桂林之南,道旁偶一大廟,人謂其廟甚神靈。武襄遽為駐節而禱之焉,因祝曰:「勝負無以為據。」乃取百錢自持之,且與神約:「果大捷,則投此,期盡錢面也。」左右或諫止,「一儻不如意, 【 吴本云「左右或諫止之」張本云「左右或止曰」俱無「一」字。】 恐沮師。」武襄不聽,萬衆方聳視,已揮手倏一擲,則百錢盡面矣。 【 案雁里及吴本俱作「盡紅矣」,今從張本。】 於是舉軍歡呼,聲震林野,武襄亦大喜。顧左右取百釘來,即隨錢疏密布地而釘帖之,加諸青紗籠覆,手自封焉,曰:「苟凱歸, 【 吳本「苟」作「俟」。】 當償謝神,始贖取錢。」其後,破崑崙關,敗智高,平邕管。及師還,如言贖取錢, 【 吳本「如言」作「乃」。】 與眾幕府士大夫共視之,乃兩字錢也。 【 吳本「字」作「面」。】 詔封廟曰靈順。吾道過時夢甚異,又得是事於其父老云。

  熙寧十年,交趾無故犯鄙, 【 案東都事略事在熙寧八年,時沈起知桂州,不能懷輯,又禁交趾與州縣貿易,乃謀入寇。】 遂并陷欽、廉、邕三郡,多殺人民,系虜其子女。朝廷為赫怒,出大師行討之。時將遣內侍李憲行,王舒公介甫力爭其不可乃止,而介甫亦罷矣。於是吳丞相充、王岐公珪,皆以次當國,命帥郭宣徽逵而副以文臣趙卨征焉,合西北銳旅暨江淮將士,多至十餘萬,輜重轉輸不在數也。 【 「數」字據張本增入。】 及入蠻境,先鋒將苗履燕逵 【 案東都事略作「燕達」。】 徑度富良江,一擊散走其賊眾,擒偽太子佛牙將,進破其國矣。逵聞而怒,亟追還之,欲斬二驍將於纛下,賴卨救免。因屯師於蠻地,不戰者六十餘日,大為交人慢侮。逵第遜辭,僅取其要領,且納賂得還,報中原人不習水土,加時熱疫大起,於是十萬大師瘴厲腹疾,死者八九。既上聞,神廟大不樂,命窮治厥繇。久之,乃得吳丞相與逵書劄曰:「安南事宜以經久省便為佳。」 【 張本「經」作「持」。】 蓋逵承望丞相風指,因致坐斃。事未竟,會吳丞相以疾薨於位,得不治。其後幾三十年,當大觀之初,吳丞相之二孫曰儲、曰侔者,以同妖人張懷素有異謀,皆賜死,一時識者咸謂「安南之役,天之所報」云。嗚呼,執事之人、主國家謀議者,可不慎哉,可不戒哉。

  章丞相惇性豪邁,頗傲物,在相位數以道服接賓客,自八座而下,多不平之。然獨見魯公則否。 【 張本云「則不爾」。】 而魯公時在翰院為承旨, 【 別本竝無「而」字。】 亦自負章之不能以氣凌公也。一日,詣丞相府。故事,宰執出政事堂歸第,有賓吏白侍從官在客次,而大臣者既捨轡即不還家,徑從斷事所而下以延客。及是章丞相反,不揖客,行入舍,褫其公裳,特易以道服而後出。魯公方趨上,適見之, 【 別本「適」下竝有「遽」字。】 則亟索去。於是章丞相作慚灼然而語公曰:「是必以衣服故得罪矣,然願少留。」公曰:「某待罪禁林,實天子私人,非公僚佐,藉人微,顧不辱公乎?」遂起,欲行去。章以手掠公, 【 別本「掠」竝作「接」。】 目使留,致懇到。會薦湯而從者以騎至,故公得而拂逆, 【 別本竝無「而」字。】 因臥家,具章白其事,且以辱朝廷而待罪焉。哲廟覽公奏,深多公之得體,亟詔釋之。因有旨:「宰臣章惇贖銅七斤。」仍命立法,以戒後來。自是,魯公終章丞相之在相位而不以私見也。噫,前朝侍從臣卓爾風立迺如此,後來罕見之。

  元祐末,宣仁高后崩,是歲即改元紹聖。哲廟既親政,首拜章丞相惇右僕射。故事,拜相遣御藥院內侍一員,齎詔宣押赴闕。章丞相後見魯公論宣召事,因曰:「大有破除也。」蓋前朝召大臣,如齎詔內侍遇所歷郡縣,凡土產名物,大臣必以書遺之,號「書送」者,次第至闕乃止。獨章丞相能知此故事故也。其後,魯公自錢塘復太師而召,上曰:「御藥院皆老班,懼溷擾卿,特選命四方館使童敏。 【 雁里本作「童使敏」,「使」字疑因上「館使」字而衍耳。別本竝無。今從之。】 此朕親信,俾齎詔。」仍以御筆手書十幅,示意魯公不得力辭。時公遂遵書送故事,亦稍厭勞費,笑謂吾曰:「賴吾得章丞相語尚有此,後人疑不復知前輩故事矣。」

  上清儲祥宮者,乃太宗出藩邸時藝祖所錫予而建也。中遭焚燬,神廟時召方士募人將成之,未就。及宣仁高后垂簾,乃損其服御而考落焉,因詔東坡公為之記,而哲廟自為書其額。後泰陵親政,元祐用事臣得罪,遂毀其碑,又改命魯公改更其辭。魯公時為翰林學士承旨也。於是天子俾置局於宮中,上璫數人共主其事,號諸司者。凡三日一赴局,則供張甚盛,肴核備水陸,陳列諸香藥珍物。公食罷,輒書丹於石者數十字則止,必有御香、龍涎、上尊、椽燭、珍瑰隨錫以歸。凡百餘日碑成。既出,而金填其字,人因爭取之,一本售五千焉。得數百本分賜群臣,餘詔藏之禁中。吾嘗讀歐陽文忠公集,見其為學士時鈔國史,仁廟命賜黃封酒、鳳團茶等,後入二府猶賜不絕。國家待遇儒臣類如此。

  大觀之前,吾竹馬歲,與群兒戲。適道文太師、韓侍中,語纔一語吐, 【 別本竝無下「語」字。】 則翁姥長者輩 【 別本「姥」竝作「老」。】 朝野日騖,黨仇更相反覆。於是士大夫進退之閒猶驅馬牛,不翅若使優兒街子動得以指訕之,曾不足以備緩急。私竊謂體貌重輕而然。1必變色以戒曰:「小後生不得亂道。」當是時,去二公薨已數十年,猶凜凜然尊嚴,使人尚敬之若神,豈非朝廷崇養其望至是,蓋不若是無以表天下,一其信從者,其祖宗之深慮也。及後,所謂大臣國事既不克自重,時吾已識事矣,則但 【 別本末竝有「乎」字。】

  宰相堂食,必一吏味味呼其名,聽索而後供。此禮舊矣。獨「菜羹」以其音頗類魯公姓諱,故迴避而曰「羹菜」,至今為故事。

  國朝禮大臣故事,亦與唐五季相踵。宰相遇誕日,必差官具口宣押賜禮物。其中有塗金鐫花銀盆四,此盛禮也。獨文潞公自慶歷八年入拜,厥後至紹聖歲丁丑,凡五十年,所謂閒鍍鈒花銀盆固在。 【 「閒」字疑誤。】 遇其慶誕,必羅列百數於座右,以侈君賜。當時衣冠傳以為盛事。

  國朝之制,待制、中書舍人以上皆坐狨。雜學士以上,遇禁烟節至清明日,則賜新火。往往謂之快行家者,昧爽多就執政、侍從之門,茶肆民舍取火爇燭,執之以燒,纔未及寸,殊有懽也。吾家隆盛時,出則聯騎,列十三狨座,遇清明得新火者九枝,門戶被天遇殊絕。政和初,至尊始踵唐德宗呼陸贄為「陸九」故事,目伯氏曰「蔡六」。是後,兄弟盡蒙用家人禮,而以行次呼之。 【 別本竝無「之」字。】 至於嬪嬙宦寺,亦從天子稱之,以為常也。目仲兄則曰「十哥」,季兄則曰「十一」,吾亦荷上聖呼之為「十三」。而內人又皆見謂「蔡家讀書底」。嗚呼,無以報稱且奈何。

  宣和歲己亥夏,都邑大水,莫知所繇來。嚮非城西索水之北有新築堤,初架水之通宮苑者, 矣。時給事中許翰崧老語魯公:「頃熒惑入天江,有謝中美者,謂後三年都邑必大水,今驗矣。」 【ª【 別本「架」竝作「界」。】 偶橫阻得且止,微此,一夕灌城,悉為魚 案文獻通考云「政和六年七月乙未,熒惑犯天江。主旱。」今謝云「主大水」,占驗不同如此。】 魯公因語吾,使訪其人,且久,一日原廟屬行香,吾適待罪從班,而待制綴行,政在百寮前略相近。 【 張本「相」作「且」。】 有左司郎官李璆西美儳進吾後,謂吾曰:「曩求謝中美不得,此其人也。」吾頷之,班退,亟邀謝中美歸舍焉。當是時,世事亦可慮,狂妄每私憂過計,得見中美喜,因共商搉天官事。中美自謂,繇唐以來治天官六世矣,六世外不可得而推。其家學大抵本太史公天官書,而占以洪範。太史公天官書者,譬世六經,視他天文猶百家耳。款叩中美,中美曰:「他占類不足道。獨大觀四年彗星逆行,從閣道入紫宮,再歸帝座,此可畏者。」吾問:「占驗果若何?」則曰:「彷彿漢中平末也。」即呼書吏開櫃,取東漢志來,因共視之,見殺宦者、易弘農及獻帝流離事,吾大駭懼。中美則以手摩拂書冊,而言不必盡然,要槩似之。又問其期,曰:「壬寅。」時辛丑春也。吾更汗懾,及壬寅不驗,則曰:「當在乙巳。」後乙巳遂驗云。又當癸卯歲,中美監染院罷,詣部授資州。一旦之任,執手言別曰:「願公自愛,天下將亂矣。獨蜀中良,後甚足終我之殘齡焉。」未幾,金人果寒盟,有詔內禪。靖康初,兵民殺內侍,其後兩宮北狩,僭偽出,天下亂。 【 吳本無「僭偽出」三字,「亂」上有「大」字。】 於是新天子中興江左,四川獨帖泰。當中興雎陽時,許翰崧老者適拜副樞,而吾貶萬里外,聞之,謂翰必能薦召中美,為中興用矣。吾嘗有所聞。 【 「嘗」似宜作「當」。吳本云「吾嘗聞」,尤誤。】 中興之八載,有劉公寶學子羽來,自川陝佐宣撫使得罪,吾與同處博白,始能道中美既罷資州,厥後死矣。亟問其子弟,劉公曰:「無兒,其書亦不傳焉。今世略得其緒餘者,獨襄陵許翰崧老,次其麤則吾也。」惜哉。

  崇寧閒,九重一夕有偷兒入內中,繇寢殿北,過後殿而西南, 【 別本竝無「而」字。】 歷諸嬪御閤又南,直崇恩太后宮而出。殆曉覺之,有司罔測。時魯公當國,曰:「可捕治搭材士。儀鸞司有逃逸者乎?」有司曰:「是夕,儀鸞司獨單和者逃。」魯公:「亟捕單和來。」凡三日得於雍丘,自肩至踵皆金器也。鞫得其繇,蓋和善飛梯,為儀鸞司第一手,常經入禁闥供奉,頗知曲折。是夕,用繩繫橫木,號軟梯。 【 案此條疑未完。璜川吴氏本與此同。涉園張氏本有「而入」二字,亦後人所增也。】

鐵圍山叢談卷第三

  孟翊有古學而精於易。魯公重之,用為學官。嘗謂公言:「本朝火德,應中微,有再受命之象。宜更年號、官名,一變世事,以厭當之。不然,期將近,不可忽。」魯公聞而不樂,屢止俾勿狂。 【 吳本云「遽止之」。】 大觀三年夏五月,天子視朔於文德殿,百僚班欲退,翊於羣班中出一軸,所畫卦象赤白,解釋如平時言,以笏張圖內,唐突以獻。上亦不樂,編管遠方,而翊死。明年夏,彗星出,改元政和,時事稍稍更易。當是時,人疑為翊之言頗驗。其後十七年金人始寒盟,十八年乃有中興事。

  太上皇帝端邸時多徵兆,心獨自負。一日呼直省官者謂之曰:「汝於大相國寺遲其開寺,時持我命八字往,即詣卦肆,徧問以吉凶來。第言汝命,勿謂我也。」直省官如言,至歷就諸肆問禍福,大抵常談,盡不合。末見一人,窮悴藍縷,坐諸肆後。試訪,曰:「浙人陳彥也。」直省官笑之黽勉,又出年命以示彥。彥曰:「必非汝命,此天子命也。」直省官大駭,狼狽走歸,不敢泄。翌日,還白端王。王默然,因又戒訪: 【 句誤,別本竝作「因又致飭」。】 「汝遲開寺,宜再一往見。第言我命,不必更隱。」於是直省官乃復見彥,具為彥言。彥復咨嗟久之,即藉語顧直省官曰:「汝歸可白王:王,天子命也。願自愛。」踰年,太上皇帝即位,彥亦遭遇,後官至節度使。

  陰陽家流窮五行術數,不得為亡,至一切聽之,反棄夫人事,斯失矣。是以古之人行道而委命,不敢用億中以為信也。先魯公生慶歷之丁亥,月當壬寅,日當壬辰,時為辛亥。在昔幼時,言命者或不多取之,能道位極人臣則不過三數。及逢時遇主,君臣相魚水,而後操術者人人爭談格局之高,推富貴之繇,徒足發賢者之一笑耳。大觀初改元,歲復丁亥,東都順天門內有鄭氏者,貨粉於市,家頗贍給,俗號「鄭粉家」。偶以正月五日亥時生一子焉,歲月日時,適與魯公合,於是其家大喜,極意撫愛,謂且必貴。時人亦為之傾聳。長則恣聽其所欲為,豕雞走犬,一切不禁也。始年十七八, 【 別本竝無「七」字。】 當春末,攜妓多從浮浪人,躍大馬遊金明,自苑中歸,上下悉大醉矣。馬忽駭,入波水中, 【 吳本「波」作「大」。】 浸而死。

  蜀人謝石,宣和歲壬寅到輦下,以術得名。善相字,使人書一字,即知人之用意,以卜吉凶,其應如響,遂得榮顯。時宣和七年,亟求歸,臨別語吾曰:「石受恩者至今,以武弁獲美官,猶衣錦,念無以報公德,惟有相字之術。誠無人,獨可以傳公。公其受之。」時吾得罪偃蹇,自揣決不能慎口誨果,更資以吉凶他術, 【 吳本無「誨」字、「果」字。】 是益取禍。故謝之,不肯聽石。石又語吾曰: 【 別本竝作「不肯聽,後又語吾曰」。】 「自是天下其亂矣,獨蜀猶尚在,二十年外則不知也。是時語公,期蜀中相見。」吾更默不敢答,未幾流貶,俄中原傾覆。 【 吳本「俄」作「頃」。】 後二十有一年,吾在鐵城,因故人有帥成都者得寓書,遂與石通寒溫。則二十年外期相見者如是乎?然巧發奇中,殊有懽,故特疏其二三事於後。始石居市邸,人有失金帶者,書一「庚」字以問石,石曰:「汝有所失乎?必金帶也。然我知其人三日內始出。」 【 別本「始」竝作「便」。】 果如期出。魯公知而召之焉,書一「公」字。石曰:「公師位極人臣,福壽若此,不必問所問吉凶。 【 別本竝作「必非問吉凶」。】 但表某微術者,公師當少年時嘗更名爾。」魯公笑而頷之。吾最晚生,蓋不知此,然雖伯氏樞府為長,且亦不知也。太上皇聞而密俾之,嘗為書一「朝」字,命示之。 【 吳本云「太上皇聞而密使人書一朝字,命示之」。】 石曰:「此非人臣也。我見其人則言事。」詢何自知,石曰:「大家天寧節以十月十日生,此『朝』字十月十日也,豈非至尊乎?」上喜,乃召見。石有問輒中,且令中官索東宮書一字來,乃以「太」字進。又問石,石曰:「此天子也。」左右為大懼。上詢謂何,石曰:「『太』字點微橫,此必太子也。他日移置諸上,豈非『天』字耶?」上以金帶賜之。後聞石貶官在成都,時國步艱難,詔天下科舉分路類試,而四川士子萃於錦官。石曰:「我能知蜀中魁也,且亦知試題。」於是儒生之好事者,合醵金錢若干,俾石書所試題,又書上七人科第名氏,共緘識之。及榜出,取所書開視,無一不驗。大凡石能道人胸腹閒意所求望,與人決禍福吉凶,加勸戒以道理,縱橫罔測。今歲益久矣,不知其存亡。

  元豐末,叔父文正知貢舉。時以開寶寺為試場。方考,一夕寺火大發。魯公以待制為天府尹,夜率有司趨拯焉。寺屋皆雄壯, 【 別本「皆」竝作「既」。】 而人力有不能施,穴寺廡大牆,而後文正公始得出,試官與執事者多焚而死。 【 案文獻通考云「點檢試卷官翟曼、陳方、馬希孟焚死,吏卒死者十四人」。】 於是都人上下唱言:「燒得狀元焦。」及再命試,其殿魁果焦蹈也。 【 別本竝作「焦韜」。】

  政和末,王安中驟遷中書舍人,往謝鄭丞相居中。謂曰:「君作紫微舍人,首草者何人詞耶?」安中答:「適一番官誥命爾。」鄭丞相曰:「若爾,君必入政府。居中聞前輩言,入紫微為舍人,首草番官誥詞者號利市,必預政柄。居中當時亦是。蓋數已驗,君其入二府乎?」後果然。

  昔江南李重光,染帛多為天水碧。天水,國姓也。當是時,藝祖方受命,言天水碧者,世謂逼迫之兆。未幾,王師果下建鄴。及政和之末復為天水碧,時爭襲慕江南風流,然吾心獨甚惡之。未幾,金人寒盟, 【 吳本「寒」作「敗」。】 豈亦逼迫之兆乎?

  政和以後,道家者流始盛,羽士因援江南故事,林靈素等多賜號「金門羽客」,道士、居士者,必錫以塗金銀牌,上有天篆,咸使佩之,以為外飾;或被異寵,又得金牌焉。及後金人之變,蓋酋長 【 別本竝作「州郡酋長」。】 皆佩金銀牌為兵號,始悟前兆何不祥也。

  洛陽古都,素號多怪。宣和閒,忽有異物如人而黑,遇暮夜輒出犯人。相傳謂掠食人家小兒,且喜齧人也。於是家家持杖待之,雖盛暑不敢啟戶出寢, 【 吳本無「出」字。】 號曰「黑漢」。繇是亦多有偷盜姦詐而為非者,踰歲乃止。此五行志所謂「黑眚」者是也。不數年,金國寒盟,遂有中土,兩都皆覆。

  靖康改元,春正月敵騎始犯闕,王黼乃得罪,取道繇咸平縣。 【 此句上下有脫文。案東都事略云「貶為崇信軍節度使,永州安置」。】 時不欲殺大臣,而使若賊殘之者。及中興之後,偽楚張邦昌先黜居長沙,後以罪賜自盡焉。黼死於輔故村, 【 東都事略作「輔固村」。】 邦昌死於平楚門下官舍。

  偽楚張邦昌始為中書舍人,夢乘太上輦,擁儀從出兩山閒,居輦上回視,見二馬逐其後,能記其毛色也。後自燕山來,受偽封冊,乃籍乘輿服御,回顧二馬則如夢。偽齊劉豫者為小官時,夢至闕里拜仲尼,仲尼輒答其拜。又嘗夢拜釋氏,為之起。因獨自負,遂果於僭。 【 吳本「於」作「上」。】 然二者皆不克終也。知夢兆肸蠁,世或有之,至吉凶則繇乎人。是以君子獨能守其正而獲其休矣。此昔人所以不貴乎徵夢。吾得之邦昌之二姪、豫之鄉人王寺丞忠臣云。 【 案璜川吳氏、涉園張氏兩家鈔本,第二卷俱終於此條,入後始為第三卷。】

  趙安定王普,佐藝祖以揖讓得天下,平僭亂,大一統。當其為相時,每朝廷遇一大事,定大議,纔歸第則亟閉戶,自啟一篋,取一書而讀之,有終日者,雖其家人莫測也。及翌旦出,則是事必決矣。用是為常,故世議疑有若子房解后黃石公事,必得異書焉。及後王薨,家人始得開其篋而視之, 【 別本「視」竝作「見」。】 則論語二十卷。

  江南徐鉉歸朝,後坐事出陝右。柳開時為州刺史。開性豪橫,稍不禮鉉。一日,太宗聞開喜生膾人肝,且多不法,謂尚仍五季亂習,怒甚,命鄭文寶將漕陝部,因以治開罪。開得此大懼, 【 別本「此」字下竝有「報」字。】 知文寶素師事鉉也,遲文寶垂至,始求於鉉焉。鉉曰:「彼昔為鉉門弟子, 【 張本「鉉」字下有「也」字。】 然時異事背,弗能必其心如何,敢力辭也。」於是開再拜,曰:「先生但賜之一言足矣,毋卹其聽不。」鉉始諾之。 【 張本「始」作「姑」。】 頃文寶以其徒持獄具來,首不見開,即屏從者,步趨入巷,詣鉉居以覲鉉, 【 吳本云「以求覲」,無「鉉」字。張本云「以求覲鉉」。】 立於庭下。鉉徐出座上,文寶拜竟,陞自西階,通溫凊,復降拜。鉉乃邀文寶上,立談道舊者久之,且戒文寶以持節之重,而鉉閑慢廢, 【 「慢」字疑衍,吴本無。】 後勿復來也。文寶方力詢其所欲,鉉但曰:「柳開甚相畏爾。」文寶默然出,則其事立散。始吾待罪輦下時,於士大夫閒得此而為愯。後又見陝右二三賢者,猶能道其事。噫,將歷二百年矣,前輩敦尚風義凜凜如許,是宜不泯矣。

  張端公伯玉,仁廟朝人也。名重當時,號張百杯,又曰張百篇,言一飲酒百杯,一掃詩百篇故也。有士人 【 吳本云「聞有一士人」。】 ,袠頗強記自負,飲酒世尠雙。乃求朝士之有聲價者,藉其書牘與先容。一旦持謁張,張得函啟緘,喜曰:「君果多聞耶!又能敵吾飲。吾老矣,久無對,不意君之肯辱吾也。」遂命酒,共酌三十餘杯。士人者雄辨益風生,而張略不為動。俄辭以醉,張笑之曰:「果可人!然量止此乎?老夫當為君獨引矣。」遂自數十舉,始以手指其室中四櫃書曰:「吾衰病,不如昔。今所能記憶者獨在是。君試自探一卷 」竝作「來」。】袠【 別本「 吾為子誦焉。」士人曰:「諾。」即櫃中取視之,偶儀禮也,以白張。張又使士人「君宜自舉其首」。士人如其言,張乃琅然誦之如流。士人於是始駭服,再拜:「端公真奇人也。」 【 吳本「再拜」下有「曰」字,「公」上無「端」字。】

  龐丞相籍以使相判太原。時司馬溫公適倅并州。一日被檄巡邊,溫公因便宜命諸將築堡於窮鄙,而不以聞,遂為西羌敗我師,破其堡,殺一副將焉。朝廷深訝龐擅興,而詰責不已。 【 別本「龐」下竝有「公」字,無「而」字。】 龐既素重溫公之賢, 【 別本「龐」下竝有「公」字。】 終略勿自言。 【 別本竝無「略」字。】 久之遂落使相,以觀文殿學士罷歸。然龐公益默不一語,溫公用是免。嗚呼,龐公其真宰相,上接古人千載之風矣。

  鄭尚明昂, 【 別本「昂」竝作「昴」。】 老先生也,魯公甚聽愛,坐漏吾狂妄語獲戾,竟老死鄉井。頃為吾言:「昔昭陵在位已三十餘載,時未有繼嗣,而司馬溫公為并州通判,乃上書力言之,朝廷不罪也。又溫成張后當盛寵,其叔父堯佐一日除節度、宣徽、景靈三使,而包孝肅公為中司, 【 吳本作「中丞」。】 擊焉。其白簡□□ 【 雁里本闕二字,原補「若到」二字,似誤。別本竝作「苦劇」。】 駭人,不忍聞, 【 別本「駭人」下竝重一「人」字。】 而昭陵容之也。是以仁廟實錄史臣獨載溫公書暨孝肅三章甚備。故都邑諺謂人之不正者,曰:『汝司馬家耶?』目人之有玷缺者,必曰:『有包彈矣。』『包彈』之語,遂布天下。人臣立節,要使後世著聞若此,始近諫諍之風。」吾志吾老先生語,而後每書諸紳也。 【 吳本云「而後每書紳以誌也」。】

  仁廟至和初暴得疾。時皇嗣未建,中外大恐,及既康復,小大交章,而仁廟慨然寤。大臣於是共白天子,以韓魏公厚重,可屬大事,請召之,除樞密使。未幾,富丞相丁內艱,魏公乃進,獨當國,因力請建立。於是制詔以英宗自團練使為皇子,封鉅鹿郡公。幾年,仁廟登遐,英宗即位,日 【 吳本無「日」字。】 以悲傷得疾,國步方艱,萬機懼曠,而慈聖光獻曹后因垂簾視事者久之。魏公度上疾瘳矣,時旱甚,迺援故事,請天子以素仗出禱雨。 【 吳本「仗」作「服」。】 當是時,都人爭矚目懽呼,大慰中外望。魏公遂得藉是執奏,丐歸政天子。后許矣,未堅也。一旦,魏公袖詔書簾前曰:「皇太后聖德光大,頃許復辟。今書詔在是,請付外施行。」后未及答,即顧左右曰:「撤簾。」后乃還宮。時鄭公方為樞密,班繼執政而上。 【 吳本「為」作「在」。】 將奏事,則見簾已捲,天子獨當宁殿上矣,既下而怒。 【 吳本云「大怒」。】 魏公曰:「非敢外富公也。懼不合則歸政未有期。」其後,熙寧中魏公薨於鄉郡,而鄭公不弔祭。識者以為盛德之歉。

  王舒公介甫被遇神廟,方眷仗至深,忽一旦為人發其私書者, 【 別本竝無「者」字。】 介甫慚,於是丐罷累表,不待報,徑出東水門,中使宣押不復還矣。神廟大不樂,遂復聽其去,然重其操節,且約再召期。當是時,既出,挈其家且登舟, 【 吳本無「且」字。】 面瓦盆,因復命市之,則亦一瓦盆也。其父子無嗜欲,自奉質素如此,與段文昌金蓮華濯足大異矣。吾得之於魯公。z而元澤為從者,誤破其

  王舒公介甫,熙寧末復坐政事堂,每語叔父文正公曰:「天不生才且柰何!是孰可繼吾執國柄者乎?」乃舉手作屈指狀,數之曰:「獨兒子也。」蓋謂元澤。因下一指,又曰:「次賢也。」又下一指,即又曰:「賢兄如何?」謂魯公。則又下一指,沈吟者久之,始再曰:「吉甫如何?且作一人。」遂更下一指,則曰:「無矣。」當是時,元澤未病,吉甫則已隙云。及魯公久位公台,厭機務勞,自政和後蓋數悔歎, 【 吳本「蓋」作「益」。】 亦患才難,網羅者未盡善,常曰:「相門出將,將門出相。 【 案似當云「相門出相,將門出將」。別本竝同,姑仍其舊。】 我閱人多矣,罔敢不力,且略無可繼我者,天下事將柰何!」既莫用為之計, 【 別本「用」竝作「肯」。】 至叩方士王老志,苦求人物。老志因舉二人,皆宰相也,李森, 【 吳本作「春」。】 李彌遜。公大喜,於是亟召用之, 【 張本「亟」作「每」。】 又不慰公意。是後日掣其肘,竟付仗失當。俄羣小大用事,公志益弗伸,而淪胥矣。此吾備聆公語,目其事,亦傷哉。

  魯公號知人,每語其人脩短,大略多驗。大觀初,有詣都省投牒訴改官者,魯公召上聽事所,曰: 【 別本竝無「所」字,吳本「上」作「入」。】 「改官匪難, 【 別本「匪」竝作「非」。】 當別有驟進用,徑入侍從行綴矣。然反覆不常,惟畏慎作摸稜態過當,卒致身輔相。」吾笑之,而魯公不以為憾, 【 吳本作「過」。】 迺偽楚也。

  魯公以崇寧五年罷相印歸,時國柄獨劉公路逵主之,逵為中書侍郎故也。 【 別本竝無「故」字。】 未幾,魯公復相,而逵被黜。時堂中諸吏咸祖於門。 【 吳本作「國門」,無「於」字。】 逵曰:「諸君何患。逵年未五十,太師六十歲人矣。」俄而逵物故,魯公復相,每歎息,常訓吾曰: 【 吳本「每」「當」二字互轉。】 「逵白骨已久,而我猶享榮祿。人之用心,宜不當爾。可不戒哉。」 【 案徽宗即位,建言者以元符末復元祐黨人太優,朝廷再籍之而頗有闊略者,御史中丞錢遹論黨人疑有姦,下兩省議。時劉逵為給事中,獨以遹言為非。及蔡京罷相,逵主國柄,於是言者論逵,謂其乘閒抵巇,盡取崇寧以來繼述緝熙、美意良法而盡廢之,遂罷知亳州。見於史冊者如是,是逵固賢者也。太師六十歲之言,容或有之,蓋惡欲其死,亦常人之情耳。且奸凶如京,幸而早世,即為國家之福。逵之言,又寧知不出於愛國之忱乎?】

  呂司空公著生重牙, 【 別本竝云「平生重才」。】 亦異常人也。當元祐平章軍國重事時,魯公以待制從外鎮罷, 【 張本「外」作「節」。】 召過闕。 【 吳本云「時魯公以待制奉召過闕」。】 呂司空邀魯公詣東府,列諸子侍其右,而謂魯公曰:「蔡君,公著閱人多矣,無如蔡君者。」則以手自撫其座曰:「君他日必據此座,願以子孫託也。」魯公後每謂吾言,惜以黨錮事愧不能力副其意者。吾且謂人之不知也。及在博白,一日,呂公之孫切問來,因為道是,而切問曰:「頃魯公居從班時, 【 吳本「從」作「崇」。】 祭司空公文蓋備之矣。」於是相與得申其契好。噫,前輩識鑒,類多如此。 【 案呂氏兩世相業,門閥昌大,何至預以子孫託人?且重以公著之賢,而其子希哲、希績、希純,異時歷官,皆有賢聲。知子莫若父,公著寧不知之而必京之託乎?且自章惇為相,公著既削謚貶官矣,迨京擅國,復指為姦黨首惡,置元祐黨籍刻石殿庭,若惟恐其罪之不著於天下者。受人之託,報之固當如是乎?欲蓋其父之惡,而不恤誣衊賢者,以欺後世,絛真小人之尤哉!】

  魯公宇量邁古人, 【 張本「邁」作「過」,吳本云「宇量過人」。】 世所共悉也。元符初上巳,錫輔臣侍從宴。故事,公裳簪御花。早集竟,時有旨宣侍臣以新龍舟。 【 吳本云「宣侍臣以□龍舟」,中空一字,或補「玩」字。愚案:雁里及張本「新」字似衍文。吳本「玩」字似校者以意增入耳。】 而龍舟既就岸,於是侍臣以次登舟。 【 吳本無「而龍舟既就岸於是」八字,似亦校者節刪。】 至魯公適前,而龍舟忽遠開去,勢大且不可回,魯公遂墮於金明池, 【 吳本無「魯公」字。】 萬眾諠駭,倉卒 【 雁里本「倉卒」作「卒伯」,張本作「孚伯」,今從吴本。】 召善泅水者。 【 別本竝無「水」字。】 未及用,而魯公自出水, 【 吳本無「魯」字。】 得浮木而憑之矣, 【 吳本無「而」字、「矣」字。】 宛若神助。既得濟岸,入次舍, 【吴本無此七字。】 方一身淋漓,蔣公穎叔之奇唁公曰:「元長幸免瀟湘之役。」魯公顏色不變, 【 吳本無「魯」字。】 猶拍手大笑,答曰: 【 吳本無「猶」字、「答」字。】 「幾同洛浦之遊。」一時服公之偉度也。公時為翰林學士承旨,蔣時為翰林學士云。 【 吳本無末二語。】

  魯公拜維垣, 【 吳本作「太師」。】 親客來賀。公略無德色, 【 吳本作「得色」。】 且笑語猶常時,因語客曰:「某仕宦已久,皆悉之矣。今位極人臣,則亦可人,所謂骰子選爾。人閒榮辱,顧何足算。」骰子選者,蓋自公始為太廟齋郎, 【 張本「蓋自公始為」作「蓋公始自為」。】 登上第,調錢塘縣尉,綿歷內外,而後至太師也。 【 張本無「後」字。】 足見公之度。

爭為言,於是主人者嗟惻久之,曰:「我父乃仁宗朝人也。#  頃客為吾言,靖康末有避亂於順昌山中者,深入得茅舍,主人風神甚遠。即之語,士君子也。怪而問之,曰:「諸君何事挈孥能至是耶?」因語之故,主人曰:「亂何自而起乎?」 【 吳本「宗」作「廟」。】 自嘉祐末既卜是居,因不復出。以我所聞,但知有熙寧號,他則不審 【 原本竝作「他則不嘗」,雁里本或校改作「審」,從之。】 校今為幾何年矣。」客又告以本朝傳敘紀年次第, 【 吳本云「客為傳敘紀年次第」。】 主人但頷。而留數日, 【 吳本「頷」下有「之」字,無「而」字。】 伺知賊退,乃出山散去。 【 吳本止此。無下云云數行。】 吾聞客言,胸次為豁如者經夕,且此山中主人定不知世閒有熙、豐、元祐是非矣。嘗謂吾之罪咎,深有媿乎士大夫,然士大夫者,似亦媿我山中主人。因作順昌山中主人說。

  大觀末,魯公責宮祠,歸浙右。吾侍公舟行,一日過新開湖,睹漁艇往還上下。魯公命吾呼得一艇來,戲售魚可二十鬣,小大又勿齊。問其直,曰:「三十金也。」 【 張本凡「金」字俱改作「錢」。案:後云「竟還一錢而去」,三本同作「錢」,則「金」字似誤,今姑仍之。】 吾使左右如數以金畀之焉。去來未幾, 【 「來」字疑衍,吳本無。】 忽遙見槳艇甚急,飛趁大舟矣。 【 吳本無此五字。】 吾與公咸愕然,謂:「此必得大魚乎?將喜而復來耶?」頃已及,則曰:「始貨其魚, 【 別本「其」竝作「爾」。】 約三十金也。今乃多其一, 【 別本竝無「今」字。】 用是來歸爾。」魯公笑而卻之,再三不可,竟還一錢而後去。 【 別本竝無「後」字。】 吾時年十四矣,白魯公:「此豈非隱者耶?」公曰:「江湖閒人不近市廛者,類如此。」吾每以思之, 【 張本無「以」字。】 今人被朱紫,多道先王法,言號士君子,又從騶哄坐堂上曰「貴人」;及一觸利害,校秋毫,則其所守未必能盡附新開湖漁人也 【 則其所守未必能盡附新開湖漁人也 「附」,學海本作「如」。】 。故書。

  劉尚書賡,法家也。崇寧閒為大司寇, 【 吳本作「大司空」。】 一日來詣東府見魯公。公時在便坐,與魏先生漢津對,因延劉尚書弛公裳, 【 雁里本「弛」作「施」,今從張本。】 即燕坐焉。 【 吳本云「因延劉尚書入」,無「弛公裳」云云。】 劉公立,不肯就位, 【 吳本作「坐」。】 責魯公曰:「司空僕射,實百僚之儀表也。柰何與黥卒坐對?賡竊不取,願退。」魯公大笑,亟揖漢津曰: 【 吳本「亟」作「起」。】 「先生可歸矣。」 【 吳本無「可」字。】 自是,劉公不敢與漢津竝見。 【 吳本「敢」作「肯」,張本作「復」。】 漢津鑄九鼎,作大晟,上甚禮聽之。 【 吳本無「漢津鑄九鼎」云云。】 當是時,侍從之臣猶彊正, 【 吳本作「剛正」。】 而宰輔之臣能涵容,風俗如此乎, 【 吳本無「乎」字。】 此吾親見也。 【 吳本云「吾猶親見也」。】

  林中書彥振攄, 【 案攄,福州長樂人,亦蔡京死黨也。】 氣宇軒昂,有王陵之少戇。罷政事去,不得意,寓揚州,喪其偶。久之,忽於几筵坐上,時時見形,飲食言語如平生狀,仍決責奴婢甚苦。 【 吳本「決」作「督」。】 彥振徐察非是,乃微伺其蹤,則掘地得大穴,破之,羅捕六七老狐。中一狐尤耄而白,且解人語言,嚮彥振求哀曰:「幸毋見殺,必厚報。」彥振勿顧,悉命殺之,迄無他。及宣和歲庚子,魯公以弗合罷,而北征將興, 【 吳本無此五字。】 上積聞攄殺狐并使北二事,乃召之守北門,將付以北伐事,為黼沮罷,遂落節鉞而歸。使北者,始聖旨與遼人聘問往來,北使至我,則閤門吏必詣都亭驛,俾使習其儀, 【 吳本無「其」字。】 翌日乃引見,懼使鄙不能乎朝故也。 【 吳本無「乎」字。】 及我使至彼,則亦有閤門吏來,但說儀而已,不必習而見。攄時奉使至北,而北主已驕縱, 【 吳本「而」作「時」。】 則必欲令我亦習其儀也,攄不從。因力強,不可, 【 案東都事略,北主欲為夏人求復進築城砦,攄力折之。主不勝其忿,既還館,紿以宣旨,使降階跪受,實以國書授之。攄引故事不從云云。與此小異。】 於是大怒,絕不與飲食。我雖汲, 【 張本「我」下有「人」字。】 亦為北以不潔污其井。一旦,又出兵刃擁攄出,從者泣,攄亦不為動。既出即郊野,乃視攄以虎圈,命觀虎而已,且謂:「何如?」攄瞋目視之,曰:「此特吾南朝之狗爾。何足畏?」 【 別本竝作「何足畏人」。】 北素諱狗呼,聞之氣阻。攄竟不屈還。

  蔣八座猷,賢者也。嘗為中司,有端直聲。政和初,上賚魯公以女樂二八。 【 別本竝作「二人」。】 蔣公曰:「唐李晟、馬燧用武夫要寵私。晉魏絳實陪卿, 【 吳本作「臣」。】 以和戎得金石。公今出大儒, 【 張本「公今」作「今公」。吴本云「公當今大儒」。】 蓋自周公, 【 吳本無此句。】 制禮作樂,方致太平,不應下同此輩。宜塞其漸,願公力辭焉。」魯公大喜之,然不克用。及政和末,伯氏既聯姻戚里,後大闢第,開河路,作複道,以通宮禁。蔣時與吾俱在書局,數大蹙額而唁吾曰:「約之, 【 案約之,絛字也。見墨莊漫錄。】 柰何公家而吾言不克用?徒以狂妄幾死而已。」禍亂後痛始定,每懷蔣八座語,君子哉。 【 案璜川吳氏,涉園張氏鈔本,第三卷竝終於此條,入後為第四卷。】

  范元實溫,吾所畏友,然不護細行。吾以時士議勉之,元實怒曰:「我不解今時士大夫,不使人明目張膽直道而行,率要作匿情詭行,似王莽日事沽弔。是誰倡此!豈世美事耶?」吾每首肯焉。又嘗與吾論時勢及開元、天寶之末流。元實曰:「不然。天寶之勢,土崩瓦解,異乎今日魚爛也。」時魯公亦痛悔,一日喟然而歎,數謂吾曰:「今復得陳瓘、劉器之來,意若可救藥乎?」吾語元實。元實大喜,語吾曰:「公之大人有此心,豈獨海內,乃公之福。第恐難得好湯,使多嚥不下爾。」元實亟持其書報二公,而二公是歲皆下世。元實亦為其寵妾紅鸞所困,俄得傷寒,不數日殂,可傷哉。書此,俾世知時不乏人。

   伯父君謨,號「美髯鬚」。 【 吳本無「號」字。】 仁宗一日屬清閒之燕,偶顧問曰:「卿髯甚美,長夜覆之於衾下乎?將置之於外乎?」君謨無以對。歸舍,暮就寢,思聖語,以髯置之內外悉不安,遂一夕不能寢。蓋無心與有意, 【 吳本作「有心」。】 相去適有閒。凡事如此。

  童貫彪形燕頷,亦略有髭,瞻視炯炯,不類宦人,項下一片皮, 【 吳本無「一」字。】 骨如鐵。 【 吳本云「其骨如鐵」。】 王黼美風姿, 【 吳本「風」作「丰」。】 極便辟,面如傅粉,然鬚髮 【 別本竝作「鬢髮」。】 與目中精色盡金黃,張口能自納其拳。大抵皆人妖也。吾識黼於未得志時,魯公獨忽之,後常有愧色於吾。黼始因何丞相執中進,後改事鄭丞相居中,然黼首恃奧援,父事宦者梁師成,蓋已不能遏。 【 吳本有「也」字。】

  翟參政公巽汝文,有文名。對人辭語華暢, 【 吳本作「宣暢」。】 雖談笑,歷歷皆可聽,然不妄吐也。 【 吳本無此句。】 政和閒為給事中,每見殿庭宣贊稱「不要拜,上殿祗候」,必咄咄曰:「不要拜,此何等語。」旁問之:「君俾為何言乎?」公巽曰:「宣贊有旨勿拜。」 【 吳本「宣」作「當」。】 時蔡安世靖、陳應賢邦光,同在門下外省, 【 吳本無「外」字。】 安世位公巽之上,而應賢坐其下。每相與談論,二人必交闢之。一日辭屈,於是歎曰:「嗟乎,遂厄於陳、蔡之閒。」

  范溫元實,議論卓爾過人。當宣和初,嘗為吾言:「孫皓曰:『昔與汝為鄰,今與汝為臣。勸汝一杯酒,令汝壽萬春。』武帝悔之。及陳後主上隋文帝詩曰:『日月光天德,山河壯帝居。太平無以報,願上登封書。』且一種降王, 【 【 且一種降王 「且」,學海本作「皆」。】 張本云「蓋同一種降王」。】 就中後主真駑才。」外兄徐若谷,字應叟,賢德君子也。常以吾清濁太分,是非太明為戒。嘗論古人:「若阮嗣宗口不臧否人物,號為長者;至於對人作青白眼,則更甚於臧否。」吾服其語。

  鹿谿生黃沇,欽人也。從學陳瑩中、黃魯直,文字固不凡。與吾談經,每歎今時為春秋者,不探聖人之志, 【 吳本作「旨」。】 但計數其後, 【 張本「後」上有「先」字。】 逐傳則論魯三桓、鄭七穆,窮經則會計書甲子者若干,書侵、書戰者為幾,皆繇漢二劉、唐武平一啟其端。是猶世愚者皆學佛,而誦金剛經纂。吾未曉,迫問之,則曰:「有一十三, 【 張本云「有一二三」。】 恒河沙,三十八,何以故。」

  國朝實錄、諸史,凡書事皆備春秋之義,隱而顯。若至貴者以不善終,則多曰「無疾而崩」, 【 「崩」似當作「薨」,三本并同,姑仍之。】 大臣親王則曰「暴卒」,或云「暴疾卒」。無疾者, 【 雁里及張本竝作「以疾者」,今從吴本。】 如李穀是也。暴疾卒,如魏王德昭是也。大凡前書不若後書。前書猶庶幾,至後書生紛兢更易, 【 吳本「生」作「多」。】 則益闊疎,難取信矣。 【 吳本無「闊疎」二字。】

  江漢,字朝宗。有宋史學,惜乎猥以長短句辱其名也。嘗與吾論史家流學,當取古人用意處,便見調度。太史公曰:「投機之會,閒不容疏忽。」班孟堅曰:「投機之會,閒不容髮。」至宋景文又曰:「投機之會,閒不容穟。」

  王性之銍,博洽士也。嘗語吾:「宋景文公作唐書尚才語,遂多易前人之言,非不佳也。至若張漢陽傳,前史載武后問狄仁傑:『朕欲得一好漢。』顧是語雖勿文,寧不見當時吐辭有英氣耶?景文則易之曰:『安得一奇士用之。』此固雅馴矣,然失其所謂英氣者。」吾不能答。

  王元澤奉詔脩三經義,時王丞相介甫為之提舉,蓋以相臣之重,所以假命於其子也。 【 別本「子」竝誤作「手」。】 吾後見魯公與文正公二父,相與談往事,則每云:「詩、書蓋多出元澤暨諸門弟子手,至若周禮新義,實丞相親為之筆削者。」及政和時,有司上言天府所籍吳氏資居檢校庫,而吳氏者王丞相之婿家也,且多有王丞相文書,於是朝廷悉命藏諸祕閣。用是吾得見之,周禮新義筆跡,猶斜風細雨,誠介甫親書,而後知二父之談信。

  歌者袁綯,乃天寶之李龜年也。宣和閒供奉九重,嘗為吾言:東坡公昔與客游金山,適中秋夕,天宇四垂,一碧無際,加江流波濤頃湧,俄月色如晝。遂共登金山山頂之妙高臺,命綯歌其水調歌頭曰:「明月幾時有?把酒問青天。」歌罷,坡為起舞,而顧問曰:「此便是神仙矣。」吾謂文章人物,誠千載一時,後世安所得乎?

  五季文章趣卑陋甚矣, 【 吳本無「趣」字,張本作「旨趣」。】 然當時諸僭偽,其國頗亦有人。 【 別本竝無「其」字。】 吾頃遊博白之宴石山號普光禪寺者,為屋數椽而已。其山迥絕,洞穴奇怪,得一碑,乃偽漢時人為寺記。特喜其兩語,曰:「蔬足果足,松寒水寒。」

  熙寧初,王丞相介甫既當軸處中,而神廟方赫然, 【 雁里本脫「赫」字,吳本無「赫然」二字,今從張本。】 一切委聽,號令驟出,但於人情適有所離合。 【 吳本云「於人情適有不合」。】 於是故臣名士往往力陳其不可,且多被黜降, 【 吳本無「且」字。】 後來者乃寖結其舌矣。當是時,以君相之威權而不能有所帖服者,獨一教坊使丁仙現爾。丁仙現,時俗但呼之曰「丁使」。丁使遇介甫法制適一行,必因燕設,於戲場中迺便作為嘲諢, 【 別本竝無「迺」字。】 肆其誚難,輒有為人笑傳。 【 吳本無「有」字。】 介甫不堪,然無如之何也,因遂發怒,必欲斬之。神廟乃密詔二王,取丁仙現匿諸王邸。二王者,神廟之兩愛弟也。 【 別本竝無「兩」字。】 故一時諺語,有「臺官不如伶官」。

  熙寧閒,東平有名士王景亮者,喜名貌人,後反為人號作「豬觜關」。世謂鄆有豬觜關,繇此始。繼有不肖者,乃更從而和之,日久為人號「豬觜關大使」, 【 案此句似當云,「又為人號曰豬觜關大使」。】 亦各有僚吏之目。呂升卿者,形貌短劣,談論好舉臂指畫,奉使過東平,遂被目為「說法馬留」。厥後,相去將三十餘年,王大粹靚以給事中出守東平,乃被目為「香棖圓」者,蓋謂不能害人,且不治病也。凡輕薄類此。昔魯公以元祐時亦帥鄆,到郡大會賓客,把酒當廣坐謂之曰:「聞公號豬觜關,凡人物皆有所雌黃。某下車來未幾,然敢問其目。」其人曰:「已得之矣。」眾皆為愯。公喜,且笑而逼之,則曰:「相公璞也。」

  東坡公元祐時既登禁林,以高才狎侮諸公卿,率有標目殆遍也,獨於司馬溫公不敢有所重輕。一日相與共論免役差役利害, 【 張本「差役」作「差使」。】 偶不合同。 【 吳本無「同」字。】 及歸舍,方卸巾弛帶,乃連呼曰:「司馬牛!司馬牛!」

坐共談西漢事有雋不疑者,其人曰:「彼何故不來見大臣?」於是一時大傳為口實。然不至是,此特王輔道寀輕薄造以為笑。寀有逸才,時為三衛中郎,後遭極刑。#  崇寧初建三衛府,多大臣與勳戚子弟。一日 【 案寀,韶之子,以左道誅。】

  崇寧中有一名士,過浙右姑蘇,有州將夙戒嘗河魨者,士人甚懼,預語其家人:「我聞河魨有大毒,中之必殺人。今州將鼎貴,且厚遇, 【 別本竝作「意」。】 逆之必不可。為之柰何?儻一中毒,是獨有人屎可救解。汝輩當志吾言也。」及就之,主人愧艴而謝客曰:「且力求河魨,反不得, 【 吳本云「不可得」,張本云「乃不得」。】 幸貰其責。 【 吳本作「罪」。】 願張飲以盡歡。」 【 別本竝無「張」字。】 坐客於是咸為之竟醉。士人者歸,沈頓略不省人事,因大吐。其家人環之爭號,謂果中毒矣。夜走取人穢,亟投以水,絞取而灌之焉。輒復吐,則又灌不已。舉室伺守。天殆曉酒醒,能語言,始語不得河魨,則已弗及。

鐵圍山叢談卷第四

  米芾元章好古博雅,世以其不羈,士大夫目之曰「米顛」。魯公深喜之。嘗為書學博士,後遷禮部員外郎,數遭白簡逐去。一日以書抵公,訴其流落。且言舉室百指,行至陳留,獨得一舟如許大,遂畫一艇子行閒。魯公笑焉。吾得是帖而藏之。時彈文正謂其顛,而芾又歷告魯公洎諸執政,自謂久任中外,並被大臣知遇,舉主累數十百,皆用吏能為稱首,一無有以顛薦者。世遂傳米老辨顛帖。

  頃一天府尹,用吏能稱,頗不大博。約五鼓與侍從同坐待漏院舍。忽語眾曰:「夜來不能寐,偶讀孟子一卷,好甜。」張臺卿內相聞,隨答曰: 【 別本、「聞」竝作「閣」】 「必非孟子,此定唐書爾。」一座為哄。

  祖宗故事,誕育皇子、公主,每侈其慶, 【 吳本無此句。】 則有浴兒包子竝賚巨臣戚里。包子者,皆金銀大小錢、金粟、 【 別本竝作「金果」。】 塗金果、 【 吳本「塗金米」。】 犀玉錢、犀玉方勝之屬。如誕皇子,則賜包子罷,又逐後命中使人齎密賜來, 【 張本「逐」作「隨」。】 約頒諸宰相,餘臣不可得也。密賜者必金合,多至二三百兩,中貯犀玉帶或珍珠瑰寶。及太上朝,皇子既洗,時何執中為相,因力丐罷去密賜故事,上可之。後魯公召自錢塘而再相也,與何傅適有皆召之美。而何傅每歎近時錫賚薄少者,魯公頓報之曰:「公所謂自作自受故也。」當是時,方粉飾太平,務復古禮制。一日殿庭講事罷,共歸都堂。魯公復向何傅歎行禮久,頗厭疲勞。何傅於是忽起而報曰:「此亦吾公師所謂自作自受矣。」公為之笑。

  豫章郡王孝參, 【 雁里本誤作「孝恭」,今從別本。】 曹王之次子。 【 案史,孝參實王第三子,故下文有「三大王」之號。此云次子,似誤。三本并同,姑仍其舊。】 曹王甚賢,神廟之季弟也, 【 案此句下宜增「孝參」二字,文義始明。】 於太上皇為從兄弟,且俊爽一時,甚尊寵也,號「三大王」者。 【 「者」字疑衍文,否則「號」字上有脫文。又案吴本作「二大王」,疑校者因上次子故誤改耳。張本與此同。】 政和閒始建春宮,既事大體重,乃命近戚奏告諸陵,而三大王遂行。朝廷亦為妙選行事官與之偕,盡館閣上才,一時之盛舉也。諸名士既與王同塗,而王亦自矜持,朝夕譚對,簡札閒獨喜用「其」字。諸公為怏怏不樂,且以其崇貴,故不敢顯譏焉。往返者多,將及國門,於是爭前辭別,始僉約得共報之,曰:「某等其有天幸,獲侍大王其將半月,不勝其榮幸。今違履,願大王保其玉體,益其令聞。某等不勝其依戀。」數十「其」而後歸,莫不撫掌。吾後數見宇文叔通虛中延康,猶尚稱快不已。 【 案雁里本「神廟之季弟也」句下,空十八字。】

  范內翰祖禹作唐鑑,名重天下。坐黨錮事。久之,其幼子溫, 【 案東都事略作「仲溫」。】 字元實,與吾善。政和初,得為其盡力,而朝廷因還其恩數,遂官溫焉。溫,實奇士也。一日,遊大相國寺,而諸貴璫蓋不辨有祖禹,獨知有唐鑑而已。見溫,輒指目,方自相謂曰:「此唐鑑兒也。」又,溫嘗預貴人家會,貴人有侍兒,善歌秦少游長短句,坐閒略不顧,溫亦謹,不敢吐一語。及酒酣懽洽,侍兒者始問:「此郎何人耶?」溫遽起,叉手而對曰:「某乃『山抹微雲』女婿也。」聞者多絕倒。 【 案「山抹微雲」,少游詞也。為時傳誦故云。】

  蔡內相文饒薿,以殿魁驟進。晚知杭州,稍失志。時宣和閒,錢塘經方寇破殘後,其用意將效張乖崖公領成都故事。花判府有寡婦詣訟庭投牒 【 花判府有寡婦詣訟庭投牒 「花」,學海本作「蔡」。】 ,而衣緋裳。即大書曰:「紅袴白襠,禮法相妨。臀杖十七, 【 張本作「七十」。】 且守孤孀。」又有田殿撰升之登者,名家,亦賢者也,綿歷中外。一日,為留守南都,時吳下每以其名「登」,故避為「火」 【 故避為火 學海本「避」下有「燈」字。「火」下無「忽」字。】 。忽遇上元,於是牓於通衢:「奉台旨,民間依例放火三日。」遂皆被白簡。至今遺士大夫談柄,不可不知。

  吳考功巖夫,勁正有風範, 【 吳本作「氣槩」。】 吾畏友也。吾取友必求諸巖夫,而巖夫亦自喜知人。宣和閒出守洋州,嘗以書付其甥周離亨者,使轉致諸吾,而吾不知也。離亨即陰發其舅書,見有吳賢名字,其一迺許景行,遂密畀諸王丞相黼。時王當國,正與魯公爭北伐事,不相合。既得巖夫書,為奇貨,藏之且幾年。 【 吳本云「且經幾年」。】 時巖夫已代還,而景行又自除殿中侍御史矣。一日,上忽有意似向魯公者。黼伺得之,懼,始發巖夫之書,謂妄薦臺臣於大臣子弟也。上偶震怒,而巖夫與景行遂皆免所居官,離亨乃得拜符寶郎,於是朝班無小大,咸揶揄,目之曰「青鳥」。其後,周青鳥之名竟載白簡。則士大夫樞機,吁!安得不慎。

  長安西去蜀道有梓橦神祠者,素號異甚。士大夫過之,得風雨送,必至宰相;進士過之,得風雨則必殿魁。自古傳無一失者 【 自古傳無一失者 「者」,學海本作「昔」,則當屬下。】 。有王提刑者過焉,適大風雨,王心因自負,然獨不驗。時介甫丞相年八九歲矣,侍其父行,後乃知風雨送介甫也。魯公帥成都,一日召還,遇大風雨,平地水幾二十寸,遂位極人臣。何文縝丞相,政和初與計偕,亦得風雨送,仍見夢曰:「汝實殿魁,聖策所問道也。」文縝抵闕下,適得太上注道德經,因日夜窮治。及試策目,果問道,而何為殿魁。 【 吳本云「而何殿魁果驗」。】

  李鬱林佩,政和初出官尉芮城。時因公事過河鎮,偶監鎮夜同會坐數人,相與共徵鬼神事。鎮官為言:乃者河中有姚氏,十三世不析居矣,遭逢累代旌表,號「義門姚家」也。一旦大小死欲盡,獨兄弟在。方居憂,而弟婦又卒。弟且獨與小兒者同室處焉。度百許日,其家人忽聞弟室中夜若與婦人語笑者,兄知是弗信也, 【 張本「是」作「之」。】 因自往聽之,審。一日勵其弟曰:「吾家雖驟衰,且世號義門。吾弟縱喪偶,寧不少待!方衰絰未除,而召外婦人入舍中耶?懼辱吾門,將柰何?」弟因泣涕而言:「不然也。夜所與言者,乃亡婦爾。」兄瞠愕詢其故,則曰:「婦喪期月,即夜叩門曰:『我念吾兒之無乳,而復至此。』因開門納之,果亡婦。隨遂徑登榻, 【 別本竝無「隨」字。】 接取兒乳之。弟甚懼。自是數來,相與語言,大抵不異平時人。且懼且怪,而不敢以駭兄也。」兄念家道死喪殆盡,今手足獨有二人,此是又欲亡吾弟爾,且弟既不忍絕,然吾必殺之。因夜持大刀伏於門左,其弟弗知也。果有排門而入者,兄盡力以刀刺之, 【 張本「刺」作「剚」。】 其人大呼而去。拂旦視之,則流血塗地。兄弟因共尋血汙蹤,迄至於墓所,則弟婦之屍橫墓外,傷而死矣。會其婦家適至,睹此而訟於官。開墓則啟空棺而已,官莫能治。俄兄弟咸死獄中,姚氏遂絕。李鬱林者聞是,始大不然,鎮官即於坐命左右索其獄牘來,視之迺信。嗚呼,亦異矣。夫鬼神之事有不可致詰者。漢五行志言,元始元年,朔方女子病死,斂棺積六日而出棺外。類如此乎?後三十一年,時當癸亥, 【 案是為高宗紹興十三年。】 夏四月,會於郡齋,李鬱林為吾道之。即書以補後世聽訟者之末也。

  魯公在從班時,以趙安定王甲第傍近宮闕,便謁見,因僦止焉。其地甚古,號多凶怪。既入居之,是夕,有異人劉快活者,謂魯公未宜寢也。公曰:「諾。」乃命酒,與痛飲。概三鼓矣,中堂黑暗處輒格格有聲甚厲,忽睹一猴,猴類人長大,緩緩而出於外,因忽不見。時夜中倉卒,故不大驚,然劉但顧曰:「汝又勝他不過。」 【 吳本「又」作「大」。】 公亦大笑,謂劉:「此豈非所謂『山魈』者耶?」遂偕就枕而睡。 【 別本竝云「遂偕就枕矣」。】

  任宗堯者,字子高。名家子,仕至典樂,後改服武弁,終贈觀察使。宗堯多藝能,洞曉天官、律呂,蓋其傳授於魏漢津先生。 【 吳本無「其」字。】 宗堯始仕宦時, 【 吳本「仕宦」作「任官」。】 即喜功名。大觀末,從尚書王寧、中書舍人張邦昌使高麗,為上節人 【 使高麗為上節人 按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「節」下並無「人」字。】 , 【 張本「節」下有「使」字。】 至四明則放洋而去。不十日, 【 吳本云「不一日」。】 為痛之。始時宗堯將登舟,則寄所齎玩好琴書於相識故人家而邁,及是傳也,其故人者嗟惻。一旦有女奴忽暴病不省,遂為宗堯音訴其故人曰:「某所以涉鯨波萬里,本希尺寸賞,不謂遽持千金之軀,而葬於魚鼈之腹。故人念我乎?某所寓三琴,實平生所愛賞。甲可歸之我家,乙亦奇古,當奉故人,下者可與某。」凡所寓書畫篋笥中百物,歷歷分區,不遺一毫毛。#四明忽傳副使舶壞, 【 別本竝作「髮」。】 其故人大駭,為奠哭。久之,女奴始甦。翌日,則四明一郡皆傳,謂使者舟壞信矣。其後戒歸使人自高麗 【 其後戒歸使人自高麗 按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「後」下無「戒」字,「歸」在「麗」字下。】 ,上下一無恙。故人者得見宗堯,懽喜竊笑,獨異於常。宗堯始疑而詢焉,方道其事,始知為黠鬼所侮。吾親見宗堯言之。雒陽大內興立自隋唐五代,至聖朝藝祖嘗欲都之,開寶末幸焉。而宮中多見怪,且適霖雨,徒雩祀謝,見上帝而歸矣。是後至宣和,又為年百五十,久虛曠。蓋自金鑾殿後,雖白晝,人罕敢入,入亦多有異,蠆或大於斗,蛇率為巨蟒,日夜絲竹歌笑之聲不絕也。宣和末,有監官衛本者武人,持氣不畏事。夏月因納涼於殿廡閒,至晡時後,天尚未昏黑,而從者堅請歸舍,不聽。俄忽聞蹕聲自內而出,即有衛從繽紛,執紅銷金籠燭者數十對,成行羅列。中一衣黃人,如帝王狀,胸閒尚帶鮮血, 【 吳本云「胸閒鮮血淋漓」。】 擁從甚盛,徐徐行繇殿廡,從本寓舍前過。本與其從者,急趨入戶避之,得詳瞰焉。最後有一衛士似怒,以納涼故妨其行從也。乃以手兩指按其臥榻之四足,遂穿磚而陷於地,頃刻轉他殿而去,遂忽不見。本大駭,自是不敢宿止其中矣。因圖畫所見,并以示人。雒陽士大夫多能傳之,曰:「此必唐昭宗也。」吾頃嘗聞是事,第流落不偶,久而忘七八矣。偶流寓者趙令子與來,猶能道其略,因著於編。

  劉器之安世,元祐臣也。 【 吳本云「元祐賢臣也」。】 晚在睢陽,以鏹二十萬鬻一舊宅。或謂此地素凶,不可止,器之不信。始入即有蛇虺三四出屋室閒,呼僕廝屏去,則率拱立,謂有鬼神,不敢措其手。器之怒,改命家人輩,自納諸筐篚,而棄諸汴流。翌日則蛇出益多,再棄輒復又倍。曾不浹旬日, 【 吳本「曾」作「增」,「旬」下無「日」字。】 乃至日得五七篚不已也。器之不樂,因自焚香於土神祠前,曰:「此舍某用己錢易之者,即是某所居矣。蛇安得據以為怪乎?始猶覬鬼神之有職, 【 吳本「覬」作「冀」。】 而後悛革。今不數日則怪益出,是土神之不職爾。且當受罰,雖願仍其舊貫不可得矣。」回顧從者,盡掊土偶五六擲之河中,召匠手為之改塑其神, 【 吳本「召」作「命」。】 繇是怪不復作。

  盤秤詐欺,陰理至重。 【 吳本「理」作「譴」。】 鬱林有謝秀才者,衣冠後也。善以術籠人,上下頗愛之。於田井閒為駔儈事,每以小量輕權貸與人,必用大器巨秤責償,自喜其得計。刻深匪一日矣,人往往不覺。一旦從以僕,其手自捉升沉諸誑具,將入林野,纔出城東門未數里,即雷雨驟興,有黑雲追逐。及霹靂一聲,而謝秀才震死矣。屢葬則屢為雷所發,伺其肉潰散,乃焚焉。腹中得一雷楔也。世人昧錐刀閒,一不顧義理,至為鬼神所讎,猶多不戒,且甘以此死。何哉?

  建炎當三祀,北馬將飲江。於是天子幸明而越 【 於是天子幸明而越 按此句學海本作「於是天子幸閩越」。】 , 【 別本竝無「而」字。】 隆祐太后龍輿駐豫章,行臺從焉。時警報益亟,有郎官侯懋、李幾凡三人者,每至城東南隅,得園林僻寂,私相謂曰:「使敵一不可避,得相與匿於是,宜死生以之。」未幾,行宮南邁,倉卒之際果不克奔,而敵騎已遽入矣。三人者得如約,共竄於林,因伏堂之巨梁上,夜則潛下取食而還伏焉,累十數日矣。幸略無人至者。一旦忽多人物且沓至, 【 吳本無「物」字、「且」字。】 三人但伏梁之上計:「此豈皆避敵者耶?胡為而至哉?」 【 別本竝無「而」字。】 語未已,即有黑衣數十百人繼來, 【 別本竝無「百」字。】 共坐於堂,命左右邏捕男女,無少長悉以挺敲殺之,積尸傍午,向暮盡死始去。當是時,三人者伏據於梁,惙惙然,嚮脫一仰其首見,必死矣。黑衣既散,皆謂得免,況已夤夜。俄復望紅紗燭籠數十對引導, 【 別本「燭」竝作「燈」。】 有主者數人又至,亦坐於堂,即多胥吏據呼閱人姓名者,三人益懼,於此殆不得脫矣。又細下視之,則但見人物可半,□頭面俱勿辨, 【 別本「半」下無空字。】 乃知非人也。凡點閱死籍至多,輒悉呼其姓名。中閒偶呼至一名,胥吏乃爭報曰: 【 別本竝無「乃」字。】 「不是,不是。」類如是者,凡有四。三人者,咸能記憶也。夜過半矣,事竟皆去。殆曉則四顧,鳥雀不聞聲,知敵已洗城而引遁矣。即於亂尸中偶有呻吟聲,三人共詢其名,乃夜來胥吏所謂不是者四人,今悉復活矣。異哉,吾得於宋高州,高州得於侯懋。懋等皆顯官,宜不妄云。

  柳州柳侯祠,據羅池者不十許丈爾。廟設甚嚴,其神靈則退之固載諸文辭矣。 【 吳本無「則」字,「退之」下有「前」字。】 自吾放嶺外,舉訪諸柳人,云:「父老遞傳,柳侯祠中,夕輒聞鳴鑼伐鼓之聲,亦時舉絲竹之音,廟門夜閉,殆曉則或已開,每以為常。近百許年稍即無此異矣。」 【 別本「稍即」竝作「稍稍」。】 又紹興乙丑歲,有楊經幹者過柳州,因愒於祠,則據其廡閒以接賓客,且笑語自若。及還館舍,纔入屏後,輒仆而卒。 【 別本竝無「輒」字。】 繇是終畏之。 【 別本竝無此句。】

  鐵城之小南街,有龐攝官舍, 【 吳本「攝」作「氏」,張本作「室」。】 龐已死久矣。一日其家木偶土地者,忽自相毆擊不止。家怪異之,焚香拜禱,又不止,乃投於井中。一夕於井中又出,遂令僕遠送之。然僕人者亦懼,夜以楮錢纏木偶,但潛置於稅務門小石橋下,不敢遠,人皆不知也。石橋去行街止數十百步。翌日則街市人皆見木偶土地夫婦行於街,眾大駭,爭相傳報,聚十百人。 【 別本竝作「百十人」。】 而木偶土地自行街前,以手相接抱而雙俱行轉街,復抵稅務,入其中攔頭,因以繩繫於柱。葉戎峰 【 別本竝作「宰」。】 因下務,見眾喧噪,詢之,爭白曰:「木土地自行也。」葉戎曰:「豈有此理!」呼伍伯輩,令二人持此木偶,擲之江中,後乃寂然。此非所動而動,在五行有兆。當是時,趙守不易 【 案不易,趙守名也。吴本脫去。】 兇險生事,人不奠居。吾意謂其有兵火之厄乎?此紹興乙亥夏六月二十有六日也。 【 吳本無「二」字,張本「二」作「之」。】 吾親見之。至九月末,許簽判逖死。十月,趙守殂,而楊司戶又死。南流黃知縣,丁憂而去。歐陽巡鋪米推官 【 別本「米」竝作「朱」。】 皆卒。次年六月,葉戎又死。此其驗矣。 【 案璜川吳氏,涉園張氏兩鈔本,第四卷終於此條,入後為第五卷。】

  天下苦蚊蚋,都城獨馬行街無蚊蚋。馬行街者,都城之夜市酒樓極繁盛處也。蚊蚋惡油,而馬行人物嘈雜,燈火照天,每至四鼓罷,故永絕蚊蚋。上元五夜,馬行南北幾十里,夾道藥肆,蓋多國醫,咸巨富,聲伎非常,燒燈尤壯觀。故詩人亦多道馬行街燈火。 【 別本竝無「街」字。】

  近世兒女戲,有消夜圖者,多為博路以競勝負。而作「消」字,或謂可消長夜。非也,乃元宵夜圖耳。吾待罪西清時,於原廟祖宗神御諸殿閣遇時節,則皆陳設玩好之具,如平生時嘗得見。宵夜圖者,皆象牙局,為元宵夜起,自端門及諸寺觀,作游行次第。疑宵夜圖本此。

  百戲諸伎甚精者,皆挾法術。元豐中有藝人,善藏舟,用數十人舉而置之,當場萬眾不見也。嘗經御樓前,上下莫不駭異。裕陵見之,曰:「其人但行往來舟上耳。」故知假誑不能誑真人。

  金明池,始太宗以存武備,且為國朝一盛觀也。其龍舟甚大,上級一殿曰「時乘」。既歲久,紹聖末詔名匠楊談者新作焉。久之落成,華大於舊矣。獨鐵費十八萬斤, 【 吳本作「八十萬斤」。】 他物略稱是。蓋樓閣殿既高巨,艦得重物乃始可運。先是,池北創大屋深溝以貯龍舟,俗號「龍奧」者。既納新舟, 【 別本「既」竝作「改」。】 而舊舟第棄之西岸而已。都城忽累夕大風,異常不止,眾懼為禱,雖哲廟頗亦禱。頃風息,方知新舊二舟即池中戰,且三日矣。新龍毀一目,舊龍所傷尤甚。後得上達,哲廟怒,降敕悉杖之,始得寧帖。 【 別本竝無「得」字。】

  魯公崇寧末不入政事堂,以使相就第。時賜第於閶闔門外,俗號梁門者。脩築之際,往往得唐人舊冢,或有誌文,皆云「葬城西二里」。大梁實唐宣武節度,梁門外知已為墓田矣。蓋多得婦人脛骨, 【 吳本無「得」字。】 率長於今時長大男子幾寸焉。或謂吾曰:「嘗親見陝晉閒古長平為秦白起坑趙卒處,白骨尚存,其脛長大,異隋唐時也。」知今人寖尠小,釋氏之語或不妄。 【 案清波別志云「蔡京賜第,在都城之東,周圍數十里。籍沒後,賜种師中,未及遷入,一夕煨燼無遺」。】

  李密之死,唐書謂徐世勣表請收藏其尸,迺具威儀,以君禮葬於黎陽山西南五里,墳高七仞。及政和導河,繇大坯,將復禹蹟,因即三山而繫浮梁焉。大坯者,乃黎陽山也。密墳高,適當所導河之衝,有司以聞,詔以禮改葬之。時為部役者先發其壙,則多取去金玉。及奏下,將改卜,然不見其骸,獨得頭顱,且甚大。傳又謂密頦銳而角方,不知其故。

  昔與小王先生者言:「王舒公介甫何至於無後?」小王先生曰:「介甫,上天之野狐也。又安得有後?」吾默然不平,歸白諸魯公。魯公曰:「有是哉!」吾益駭。魯公始迺為吾言,曰:「頃有李士寧者,異人也。一旦因上七日入醴泉觀,獨倚殿所之楯柱, 【 吳本「所」作「廳」。】 視卿大夫絡繹登階拜北神者。適睹一衣冠,亟問之曰:『汝非獾兒乎?』衣冠者為之拜,迺介甫也。士寧謂介甫:『汝從此去,踰二紀為宰相矣。 【 別本「二」竝作「一」。】 兒』也。介甫見士寧後,果相神廟。而士寧又出入介甫家,適坐宗室世居事幾死,賴介甫得免,即尸解去矣。」吾得此更疑惑久之,又白魯公:「造化坱圠,天道濛鴻。彼實靈物也,D其勉旃。』蓋士寧出入介甫家,識介甫之初誕生,故竟呼小字曰『 【 吳本無「也」字。】 獸其形, 【 吳本云「禽獸其形」。】 中則聖賢爾。今峨冠佩玉,彼□人也, 【 別本云「被於人世」。】 中或畜產多有焉。要論其心斯可乎?」魯公為頷之,而吾始得以自決。 【 吳本云「而吾始得焉」,張本云「而吾疑始得以解」。】

  政和末,或於洛水得石,大如拳也。青黳,有草字兩行,作黃白文,上之。俄一士人又得洛石,政相同,亦上。皆曰:「魯公天與之道,急急欲公之奉行,此必有兆。」

  紹興歲丙辰,廣右大歉,瀕海尤告病。迄丁巳之春,斗米千錢,人多莩亡。而嶠南風候素乖隔,至是殊正。則李花退謝悉成桃,桃實復成李,梨亦變桃,熟皆可食。凡物多類是。有茄纍纍然,枝閒或結瓜,大如拳。此吾親睹,亦中原所罕。

  始時士大夫起復,則裹糙光塵、 【 吳本「則」下有「皆」字。】 慘紫袍、黑角帶而已。上意每惡之。政和末,議者謂入公門不應變服,遂建議赴治所, 【 別本「建議」竝作「造請」。】 皆吉服,與常時無別矣。大凡有識之士,不肯起復喪次。起喪次者 【 吳本云「起復者」。】 時多權要, 【 吳本首有「乃」字。】 或無志之人爾。鄭丞相居中,政和七年遭母喪去,卒哭尚二日則已拜。 【 張本云「則已拜命」。】 士大夫深惜之,然居家猶服喪也。宣和後起復者,雖在家奉其几筵如故,至接賓客、燕親舊,蓋與常人無異,禮義於是掃地。李丞相士美邦彥繇起復中拜相。魯公時復入政府, 【 別本竝作「地」。】 吾得出入禁闥。一日遣邀吾,吾已諾之矣。適訪其親密李公弼孺者,乃是置酒,出家妓,作優戲以見待。吾得此大懼,力辭不去,繇是致疑,因以得罪,此亦獲戾之一端焉。然實賢者,但不諒吾之狂也。遂以著當時之習俗。 【 別本「遂」竝作「書」。】

  趙吉陽元鎮鼎者,中興名宰相也。一日於行在所,因過三館食竟,語坐上:「頃一夕忽夢以罪貶海上,何耶?將無是乎?」於是諸館職學士爭道其德而談休美,曰:「公為國柱石,安得有此?」其閒一二,輒又毅然更起, 【 吳本「毅」作「慨」。】 白吉陽:「某門下士也。藉第使如夢,則某等誓將乘桴而從公行決矣。」一時以為金石美談,人故多之,而傳達於四方焉。未幾,吉陽去相位,俄廢黜於潮陽,後果徙海上。 【 吳本「後」作「復」,「徙」下有「於」字。】 四年而趙吉陽死。 【 別本「四年」竝作「數年」。】 是時獨有一王海康趯者,頗能為流人調護,海上所無薪粲百物,海康輒津致之。又致諸家問,勤懇不少寘。厥後果為人告訐,坐是免所居官,而海康勿怨也。當趙吉陽已死,王海康始受代罷歸。時過吾,吾亟訪海康:「曩聞三館之語甚美,今日有踐言者乎?君居雷州,雷州獨一路通海上, 【 吳本「通」作「逆」。】 傍無他道。君又喜與流人道地,宜悉知之,願有所聞也。」王海康即笑謂吾曰:「寧有踐言者耶?雖吉陽親舊,曾弗睹一字之往來矣。」吾得此中心惄焉,為之短氣,且士大夫此風舊矣。然豈無人乎?懼世或未知,便強謂曰:「必果若何?」 【 語意未完,疑有脫文。】

  嶠南苦熱, 【 吳本「嶠南」作「粵西」。】 雖盛冬數數有揮扇時。吾僕入十月矣,偶感熱病,呼醫診之,曰:「伏暑。」又有博白守嘗題其便坐曰:「十有二月望,劉子友納涼。」

  古者祀天必養牲,必在滌三月,他牲惟具而已。又凡祭祀之禮,降神迎尸矣,而後始呈牲。牲入,於是國君帥執事親射之焉。至漢魏而下有國有家者,此禮寖日闕,獨五嶺以南俚俗猶存也。今南人喜祀雷神者,謂之天神 【 謂之天神 學海本「之」下有「祀」字。疑是。】 。 【 案陳時人陳鉷者,捕獵得巨卵於叢棘中,攜歸,雷雨暴至,卵開得一男子,其手有文,左「雷」右「州」。太業三年,為雷州刺史,名文玉。既沒,屢著神異。民因祀為「雷神」。】 祀天神必養大豕,目曰神牲。人見神牲則莫敢犯傷,養之率百日外,成矣始見而祀之。 【 「見」字疑誤。】 獨天牲如此, 【 吳本「天」作「神」。】 他牲則但取具而已。大凡祭祀之禮, 【 別本「大凡」上竝有「又」字。】 既降神,而後始呈牲。於是主人者同巫覡而共殺之,迺畀諸庖烹而薦之焉。又,遇逐惡氣、禳疾病,必磔犬,與古同,殊有可喜者。則傳謂「禮失求諸野」,信然。

  漢郊祀志言,粵人信鬼,而以雞卜。李奇注謂,持雞骨卜也。唐子厚亦言,雞骨占年。攷之今粵俗且不然,實用雞卵爾。其法先祭鬼,乃取雞卵,墨畫其表,以為外象。畫皆有重輕,類分我別彼,猶易卦所謂世與應者。於是北面詔鬼神而道厥事 【 詔鬼神而道厥事 「詔」,學海本作「召」,文義為長。】 ,然後誓之, 【 吳本「誓」作「占」,張本作「祈」。】 投卵鐺中,烹之熟,則以刀橫斷雞卵。既中破焉,其黃白厚薄處為內象,配用外象之彼我,以求其侵克與否。 【 吳本「侵克」作「生剋」。】 凡卜病卜行人,雅殊有驗。 【 吳本無「雅」字。】

  嶺右僻且陋, 【 吳本「嶺右」作「嶺南」。】 而博白在嶺右又甚焉。惟其僻陋而甚,故俗淳古則多長年,動八九十歲不為異也。大凡人本壽,顧嗜欲思慮損之爾。博白城下不百步,則已號新村,吾朝夕曳杖其閒。一日至村舍,見大小拱而環立者有十餘人。有兩老人坐飲,乃兄弟也。大者年九十四,指其小者謂客曰:「此我幼弟。」亟問其年,則曰:「纔七十八矣。」 【 吳本「八」作「歲」。】 從傍環拱而侍之, 【吴本有「者」字。】 皆兩老人之曾孫,是殆可入畫圖也。又曾見有數村媼聚首,有不平色,相與歎息。 【 吳本「與」竝作「共」。】 頗云。 【 二字似誤。】 吾語諸媼:「胡為者?」諸媼對曰:「我巷南竝舍翁昨暮死矣。第令我輩有所不滿爾。」問其年,曰「九十九」。吾失笑報諸媼:「九十九人,安所謂不滿耶?」諸媼共辨析,謂吾曰:「惜更一年,且百歲,使滿百歲寧不可,而天遽夭之耶?」

  長沙之湘西,有道林、岳麓二寺,名剎也。唐沈傳師有道林詩,大字猶掌,書於牌,藏其寺中,常以一小閤貯之。米老元章為微官時,遊宦過其下,艤舟湘江,就寺主僧借觀,一夕張帆攜之遁。寺僧亟訟於官, 【 別本無「寺」字,有「去」字。】 官為遣健步追取還,世以為口實也。政和中,上命取詩牌而內諸禁中,亦傚道林而刻之石, 【 吳本「傚」作「倣」。】 遍賜群臣,然終不若道林舊牌,要不失真。

  魯公始同叔父文正公授筆法於伯父君謨,既登第,調錢塘尉。時東坡公適倅錢塘,因相與學徐季海。當是時,神廟喜浩書,故熙豐士大夫多尚徐會稽也。未幾棄去,學沈傳師。時邵仲恭遵其父命,素從學於魯公,故得教仲恭亦學傳師,而仲恭遂自名家。及元祐末,又厭傳師,而從歐陽率更。由是字勢豪健,痛快沈著。迨紹聖閒,天下號能書,無出魯公之右者。其後又捨率更, 【 別本「捨」竝作「厭」。】 乃深法二王。晚每歎右軍難及,而謂中令去父遠矣。遂自成一法,為海內所宗焉。又公在北門,有執役親事官二人,事公甚恪,因各置白圍扇為公扇涼者。公心喜之,皆為書少陵詩一聯,而二卒大慍。見不數日,忽衣戴新楚,喜氣充宅, 【 別本竝作「溢」。】 以親王持二萬錢取之矣,願益書此。公笑而不答。親王,時迺太上皇也。後宣和初,曲燕在保和殿,上語及是,顧謂公:「昔二扇者,朕今尚藏諸御府也。」

  元符末,魯公自翰苑謫香火祠,因東下無所歸止,擬將卜儀真以居焉, 【 吳本「擬將」作「將擬」。】 徘徊久之,因艤舟於亭下,米元章、賀方回來見,俄一惡客亦至,且曰:「承旨書大字,世舉無兩。然某私意,若不過賴燈燭光影以成其大,不然,安得運筆如椽者哉?」公哂曰:「當對子作之也。」二君亦喜,俱曰:「願與觀。」公因命具飯磨墨。時適有張兩幅素者。食竟,左右傳呼舟中取公大筆來,即睹一笥道簾下出。 【 別本「道」竝作「從」。】 笥有筆六七枝,多大如椽臂, 【 別本「多」下竝有「有」字。】 三人已愕然相視。乃徐徐調筆而操之,顧謂客:「子欲何字耶?」惡客即拱而答:「某願作『龜山』字爾。」公迺大笑,因一揮而成,莫不太息。墨甫乾,方將共取視,方回獨先以兩手作勢,如欲張圖狀,忽長揖卷之而急趨出矣。於是元章大怒。坐此,二人相告絕者數歲,而始講解。迺刻石於龜山寺中,米老自書其側曰:「山陰賀鑄刻石也。」故魯公大字,自唐人以來,至今獨為第一。

  米芾元章有書名,其投筆能盡管城子。 ,張本同誤,吳本作「握」。】=【 「投」疑「捉」字之 五指撮之,勢翩然若飛,結字殊飄逸而少法度。其得意處大似李北海,閒能合者,時竊小王風味也。魯公一日問芾:「今能書者有幾?」芾對曰:「自晚唐柳, 【 張本有「氏」字。】 近時公家兄弟是也。」蓋指魯公與叔父文正公爾。公更詢其次,則曰:「芾也。」 【 「則曰芾也」句,據張本增入,雁里及吳本「公更詢其次」句後,并空一行。】

  王晉卿家舊寶徐處士碧檻蜀葵圖,但二幅。晉卿每歎闕其半,惜不滿也。徽廟默然,一旦訪得之,乃從晉卿借半圖,晉卿惟命,但謂端邸愛而欲得其祕爾。徽廟始命匠者標軸成全圖,乃招晉卿示之, 【 雁里及張本竝云「以觀視之」,今從吳本。】 因卷以贈晉卿,一時盛傳,人已悚異,厥後禁中謂之就日圖者。是以太上天縱雅尚,已著龍潛之時也。及即大位,於是酷意訪求天下法書圖畫。自崇寧始命宋喬年□御前書畫所 【 命宋喬年□御前書畫所 空格處學海本作「永」字,小史、說郛、說庫並作「掌」。】 。喬年後罷去,而繼以米芾輩。殆至末年,上方所藏率舉千計,實熙朝之盛事也。吾以宣和歲癸卯,嘗得見其目,若唐人用硬黃臨二王帖至三千八百餘幅,顏魯公墨蹟至八百餘幅,大凡歐、虞、褚、薛及唐名臣李太白、白樂天等書字,不可勝會,獨兩晉人則有數矣。至二王破羌、洛神諸帖,真奇殆絕,蓋亦為多焉。 【 吳本云「蓋亦偽多焉」,張本云「蓋偽者亦多焉」,俱疑校者誤改。】 又御府所祕古來丹青,其最高遠者,以曹不興元女授黃帝兵符圖為第一,曹髦卞莊子刺虎圖第二,謝雉烈女貞節圖第三,自餘始數顧、陸、僧繇而下。不興者,吴孫權時人。曹髦,乃高貴鄉公也。謝雉亦西晉人,烈女謂綠珠。實當時筆。 【 吳本「筆」上有「所」字,張本作「名筆」。】 又如顧長康則古賢圖,戴逵破琴圖、黃龍負舟圖,皆神絕不可一二紀。次則鄭法士、 【 別本竝云「次則士鄭」,疑誤。】 展子虔,有北齊後主幸晉陽宮圖文,書法從圖之屬,大率奇特甚至。唐人圖牒已不足數,然唐則度人經者,乃褚河南書字,而閻博陵繪其相。類多有此。於今恨眼中亦無復茲睹矣,每令人短氣。蓋自政和閒既好尚一行,世因為之貨賂,亦為時病。此則良過矣。

  虞夏而降,制器尚象,著焉後世。繇漢武帝汾睢得寶鼎 【 汾睢得寶鼎 「汾睢」,小史、說郛、說庫並作「汾陰」。】 ,因更其年元。而宣帝又於扶風亦得鼎,款識曰:「王命尸臣,官此栒邑。」 【 別本竝作「物色」。】 及後和帝時,竇憲勒燕然還,有南單于者遺憲仲山甫古鼎,有銘,而憲遂上之。凡此數者,咸見諸史記所彰灼者。殆魏晉六朝隋唐,亦數數言獲古鼎器。梁劉之遴好古愛奇,在荊州聚古器數十百種,又獻古器四種於東宮,皆金錯字,然在上者初不大以為事,獨國朝來寖乃珍重,始則有劉原父侍讀公為之倡,而成於歐陽文忠公。又從而和之,則若伯父君謨、東坡數公云爾。初,原父號博雅,有盛名,曩時出守長安。長安號多古簋、敦、鏡、甗、尊、彝之屬,因自著一書,號先秦古器記。而文忠公喜集往古石刻,遂又著書名集古錄,咸載原父所得古器銘款。繇是學士大夫雅多好之,此風遂一煽矣。元豐後,又有文士李公麟者出。 【 雁里本「者出」作「著書」,似誤,今從別本。】 公麟字伯時,實善畫,性希古, 【 吳本「希」作「喜」。】 則又取平生所得暨其聞睹者,作為圖狀,說其所以,而名之曰考古圖,傳流至元符閒。太上皇帝即位,憲章古始,眇然追唐虞之思,因大宗尚。 【 吳本「宗」作「崇」。】 及大觀初,乃傚公麟之考古,作宣和殿博古圖。凡所藏者,為大小禮器,則已五百有幾。世既知其所以貴愛,故有得一器,其直為錢數十萬, 【 別本「為」竝作「金」。】 後動至百萬不翅者。於是天下塚墓,破伐殆盡矣。獨政和閒為最盛,尚方所貯至六千餘數,百器遂盡。見三代典禮文章,而讀先儒所講說,殆有可哂者。 【 吳本「哂」作「刪」。】 始端州上宋成公之鐘,而後得以作大晟。及是,又獲被諸制作。於是聖朝郊廟禮樂,一旦遂復古,跨越先代。 【 吳本「先」作「前」。】 嘗有旨,以所藏列崇政殿暨兩廊,召百官而宣示焉。當是時,天子尚留心政治,儲神穆清,因從瑣闥密窺,聽臣僚訪諸左右,知其為誰,樂其博識,味其議論,喜於人物,而百官弗覺也。時所重者三代之器而已,若秦、漢閒物,非殊特蓋亦不收。及宣和後,則咸蒙貯錄,且累數至萬餘。若岐陽宣王之石鼓,西蜀文翁禮殿之繪像,凡所知名,罔閒巨細遠近,悉索入九禁。而宣和殿後,又創立保和殿者,左右有稽古、博古、尚古等諸閤,咸以貯古玉印璽,諸鼎彝禮器,法書圖畫盡在。然世事則益爛熳,上志衰矣,非復前日之敦尚攷驗者。俄遇僭亂,側聞都邑方傾覆時,所謂先王之制作,古人之風烈,悉入金營。夫以孔父、子產之景行,召公、散季之文辭,牛鼎象樽之規模,龍瓿雁燈之典雅,皆以食戎馬,供熾烹,腥鱗湮滅,散落不存。文武之道,中國之恥,莫甚乎此,言之可為於邑。至於圖錄規模,則班班尚在,期流傳以不朽云爾。作古器說。

鐵圍山叢談卷第五

  藝祖始受命,久之陰計:「釋氏何神靈, 【 張本「陰」作「默」。】 而患苦天下?今我抑嘗之, 【 吳本云「今我抑常好之」,張本云「今我亦嘗好之」。】 不然廢其教也。」 【 別本竝作「矣」。】 日且暮則微行出,徐入大相國寺。將昏黑,俄至一小院戶旁,則望見一髡大醉,吐穢於道左右,方惡罵不可聞。藝祖陰怒,適從旁過,忽不覺為醉髡攔胸腹抱定,曰:「莫發惡心。且夜矣,懼有人害汝,汝宜歸內。可亟去也。」藝祖動心 【 藝祖動心 「動心」,學海及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並作「心動」。】 ,默以手加額而禮焉,髡乃捨之去。藝祖得促步還,密召忠謹小璫:「爾行往某所,覘此髡為在否 【 覘此髡為在否 同上諸本並無「為」字。】 ,且以其所吐物狀來。」及至,則已不見。小璫獨爬取地上遺吐狼籍,至御前視之,悉御香也。釋氏教因不廢。

  釋氏有旃檀、瑞像者,見於內典,謂釋氏在世時說法於忉利天,而優填王思慕不已,請大目犍連運神力於他方取旃檀木,攝匠手登天,視其相好, 【 張本作「貌」。】 歸而刻焉。 【 別本「刻」竝作「剡」。】 釋氏者,身長丈六尺,紫金色,人閒世金絕不可擬 【 人間世金絕不可擬 「間世」,學海本作「世間」。】 。 【 別本「絕」竝作「色」。】 獨他方有旃檀木者,能比方故也。瑞像則八尺而已,蓋減師之半。當釋氏在忉利時,適休夏自西, 【 別本「自」竝作「白」。】 遂繇天而下,其瑞像乃從空而逆之,即得受記:「汝後於震旦 【 [原注]釋氏謂東方為「震旦」。案雁里本無此注,今從別本增。】 度人無量。」其後藏龍宮,或出在西域,諸國援其說甚怪,語多不載。至梁武帝時發兵越海求之,以天監之十有八年,扶南國遂以天竺旃檀瑞像來,因置之金陵瓦棺閣。傳陳、隋、唐,至偽吳楊氏、南唐之李氏,迄本朝開寶,既降下江南,而瑞像在金陵不涉。 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=【 疑「徙」字之 及太宗皇帝以東都有誕育之地,乃新作啟聖禪院。太平興國之末,始命迎取旃檀洎寶公二像自金陵,而內於啟聖,置兩側殿。其中如正寢者,則熙陵之神御也。其後取熙陵神御歸九禁。大觀閒,魯公因奏請:「願以側殿之瑞像,復之於正寢。」詔曰:「可。」特命將作監李、 【 [原注]名犯中興御諱。】 內臣石壽主之。 【 別本「石壽」竝作「石燾」。】 故事,奉安必太史擇時日,教坊集聲樂,有司具禮儀,奉綵輿而安置之焉。及樂大作,綵輿者興,轉至朵殿,將上入正寢,則朵殿橫梁低,下不可度瑞像輿。又奉安時且迫,眾為愕懼。李監者恃其才,笑曰:「此匪難也。」亟召搭材士雲集,命支撐諸棟梁,盡斷之以過像。適經營閒,則主事者大呼曰:「勿鋸,勢若可度矣。」萬眾亟回顧,則見瑞像如人脅肩俛,綵輿乃得行,遂達正寢。於是上下鼓舞,駭歎所未曾見,往往至泣下,因即具奏。當是時,祐陵意嚮寖已屬道家流事,頗不肯嚮之, 【 「肯」下「嚮」字據張本補增。】 又素聞慈聖光獻曹后曾禮像而於足下嘗度線。且故事,奉安則翌日天子必幸之。昧爽,上自以一番紙付小璫曰:「汝持此從乘輿後。」至是,上既焚香立,俟近輔拜竟,乃臨視,取小璫所持紙,命左右從足下度之,則略無纖礙。於是左右侍從九百十,咸失聲曰:「過矣。」上乃為之再拜。蓋自神州陸沈,即不知旃檀瑞像今在否也。

  元祐歲壬申,魯公時帥長安,因旱,用故事,上請禱雨於紫閣。紫閣者,終南之勝地。及報可,迺以軍府事付諸次官,而自攜帥幕兵甲行,纔一夕矣,翌旦飯竟,與僚屬共愒大樹下。 【 別本「愒」竝作「憩」。】 樹旁有神祠焉,兵將則多入其閒,坐未定,忽豕走奔出。長安素號多虎,在外者睹人自祠廟中出奔,疑有虎伏於廟,於是眾爭鳴鑼伐鼓,露白刃圍守魯公。 【 吳本「圍」作團」,張本「守」下有「白」字。】 公曰:「徐之。」召出奔者,即究其所以。 【 別本「究」竝作「窮」。】 迺曰:「祠殿上有土偶人,旁積楮錢,中若有物動搖者,故疑其為虎。」公謂不然,迺命二指使:「汝入往瞰。」則竊笑而出, 【 吳本「竊」作「大」。】 報曰:「迺一裸婦人坐楮錢中,以楮錢自障其身爾。」 【 別本「身」竝作「閒」。】 公心動,拉賓從往共視焉。纔見公,則長揖曰:「奉候於此三日矣。」公曰:「某何人,辱仙姑惠也。」復曰:「本欲蜀中相見,休止於此,相見可也。」公曰:「某帥長安。」則又曰:「本待於蜀中相見爾。」因自舉手撫土偶人,而謂公曰:「此亦有佛性。」公因嬲云:「此迺泥土瓦礫合成,安得有佛性耶?」則亦嘻笑曰:「不然。一則非一,二則非二,當如是解。」遂起揖引去,公亟展兩手橫障之,曰:「願以仙姑下山, 【 吳本無「以」字。】 其體略不畏恥,委蛇而去矣。望之,行甚緩,倏已在廟背山之上焉。公悔,亟遣人追其蹤,則已不見,竟罔測為何人。公疑其為觀世音大士,然世多謂之「毛女」。õ使萬人共瞻仰,豈不美哉!」因顧公曰:「好事不如無。」 【 別本「之」竝作「是」。】 魯公自紫閣禱雨還,纔踰月,果遷龍圖閣學士,帥成都。

  老王先生老志, 【 雁里本無上「老」字,今從別本。】 道人前事未來者,凡有幾, 【 雁里及吳本竝作「未卒十九有幾」,頗費解,今從張本。】 罔不中。韓文公粹彥,吾妻父也。嘗得其手字曰:「憑取一真語,天官自相尋。」不月餘,自工部除禮部侍郎。小天一日命吾紹介,往見之。老志喜,即語小天曰:「紫府真人。」小天亦疾應曰:「先公魏國薨後,有家吏孫動日主灑掃,因射大黿死被追,故有紫府真人事。或書於青瑣小說不謬也。」老志又曰:「紫府真人,實陰官之貴,匪天仙。魏公功德茂盛,近始陞諸天矣。其初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 【 別本「玉華」竝作「十華」下同。】 小天疾應曰:「乃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二人相語,即啐喙同時。 【 張本「同時」上有「皆」字。】 吾大為之駭。小天徐語吾及老志曰:「先公晚在鄉郡,但寢與食外,朝夕惟處道室中靜默,有獨坐至夜分者。未薨之前,遂自悟其身乃玉華真人下侍者也。」時吾歎息不已,而老志喜色自布宅。 【 「自布宅」三字似誤。吳本作「自布也」,亦未解。張本云「而老志神色自若也」。】 此事獨吾得久矣,恨世猶未知也。仰惟魏忠獻王全德祐世,為本朝宗臣第一。然其始也,一真人下侍者而已。今人動自負道家真伯,釋氏果位,恐悉過矣。得不勉旃!

  開寶寺災,殿舍既雄, 【 吳本作「峻」。】 人力罕克施。魯公時尹天府,夜帥役夫拯之,烈焰屬天矣。 【 吳本「屬」作「燭」。】 睹一僧在屋上救火狀,亟令傳呼:「當靳性命, 【 吳本「當」作「使」。】 不宜前。」僧不顧,處屋上,經營自若。俄火透出,屋壞,僧墜於烈焰中。人憤其不韙,快之。則又見在他屋往來不已。益使傳呼:「萬籟在是,猶不可施力,汝一僧詎能撤也?」又不聽,則復墜。如是者出沒四三。竟曉火熄,人謂是僧必死。於是天府吏檢校寺廟,則俱在,無一損。獨於福勝閣下一阿羅漢像形面焦赬。 【 別本「形」竝作「頭」。】 汗珠如雨,猶流未止,故俗號「救火羅漢」。後數遊福勝閣下,魯公指示,得識之。

  劉快活,信之黥卒也,不知何地人。始以倡狂避罪入山中,適有所遇,遂能出神,多作變怪。與人言,率道人吉凶,雅有驗。每自稱「快活」,故時人呼之為「劉快活」。喜出入將相貴人門, 【 吳本作「將相權貴之門」。】 又能為容成術。所與游從老媼,皆度為弟子,容色光異,或多至八九十歲。快活上至百歲, 【 別本「上」竝作「亦」。】 然世常見獨作五十歲顏狀爾。 【 張本「獨作」二字作「如」。】 嘗從丞相曾布在東府。 【 「嘗從」二字據張本增。】 一夕,三鼓不得寐,呼侍婢執燭視,室中有聲。侍婢曰:「此鼠囓爾。那得在帽籠中耶!」 【 吳本「那」作「安」。】 試舉手啟帽籠,則有一劉快活尺許大,因忽不見。時劉快活在外,方與門客對寢,呼門客曰:「適誤入公內,幾不得出也。」始知其為戲。魯公每飲之酒,無不大醉。夜乃吐出魚肉,穢惡狼籍。旦、人為屏除去,悉御香也。後之雍丘,云雍丘其鄉井,一日尸解去。 【 吳本「日」作「夕」。】 時都邑又有一人,號風僧哥,亦癎羊狂,時時言事多中。然風僧哥遇見劉快活,輒戰栗逡巡退拱作畏避狀,世莫曉其故。豈所謂小巫見大巫者耶?

  魏漢津,黥卒也,不知何許人。自云遇李良仙人,以其八百歲,世號「李八百」者。得尸解法已六世,尸解復投他尸而再生。漢津嘗過三山龍門, 【 雁里本云「山之龍門」,今從別本。】 聞水聲,謂人曰:「下必有玉。」因解衣投水,抱石而出,果玉也。崇寧中召見,製大晟樂,鑄九鼎,皆其所獻議。初樂制, 【 疑是「初制樂」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 一日與宦者楊戩在內後苑,會上朝獻景靈宮還,見漢津立道左觀車駕。上望之喜,遣小閹傳旨撫問。 【 吳本「閹」作「璫」,下同。】 漢津因鞠躬以謝。及還內,戩至,上曰:「漢津能出觀我耶?」戩曰:「不然。早自車駕出,漢津同臣視鑄工。方共飲,適聞蹕還, 【 吳本「蹕」作「駕」。】 臣捨匕箸,遽至於此,然漢津不出也。」上曰:「我適見之,豈妄乎?」因呼小閹,具證其故,戩愕然。知漢津能分身,上雅重之。漢津明樂律,曉陰陽數術,多奇中,嘗私語所親曰:「不三十年,天下亂矣。」鼎樂成,亦封先生號。然漢津每歎息,謂猶不如初議,未久死。幾年,忽有人自陝右附漢津書歸其家者,仍遣封以示魯公,始驗為尸解云。

  老王先生老志者,濮人也。事親以孝聞,幼曾為伯母吮疽。初去為漕計吏,持心公平,能自守一,毫釐不受人賄,閱二十年。其後每往來市閒,遇一丐人,見輒乞之錢。 【 雁里本無「之」字,今據別本增。】 一旦丐人自言:「我鍾離生也。」因授之丹。老志服其丹,始大發狂,遂能逆知未來事。翰林學士強淵明,紹聖初為教官,過濮見老志。授之書曰「四皓明達」,且謂:「淵明必貴,而主是事。時吾亦與汝相見於帝闕矣。」及政和時,貴妃劉氏薨,追諡為明達皇后,其制書果淵明視艸,始悟「四皓」者,賜號也。時大僕卿正亶薦之, 【 吳本「正」作「王」。】 召老志館於魯公賜第。上遣使詢明達事,老志曰:「明達后乃上真紫虛元君。」且能傳道元君語以白上,而上語亦遣白元君。事甚夥,然頗迂怪。一日,喬貴妃使祝老志曰:「元君昔日與吾善,今念之乎?」明旦,老志密封一書進,上開讀,乃前歲中秋二妃侍上燕好之語。喬貴妃得之大慟。此亦異也。詔封洞微先生。當是時,郊天而天神為出,夏祭方澤而地祇為應,皆老志先時奏而啟發之。又士大夫多從而求書字,其辭始若不可曉,後卒合者十八九,故其門如市。魯公謂:「慶賞刑威, 【 別本「謂」竝作「以為」。】 乃上之柄;縉紳不應從方士驗禍福,且不經。」而老志亦謹畏,乃奏斷之。老志日一食,獨湯餅四兩,冬夏衣一襲。後云:「見師責以受羅縠之服,且處富貴,不知厭足。」凡有衣六七襲,悉封還魯公。及病,乃力言歸,久之病甚,上乃許其去。及步行出就車,不病也,歸濮而死。葬日,又云「若有笙簫雲鶴焉」。老志又獻乾坤鑑法,上命鑄之。鑑成,老志密奏謂:「他日上與鄭后皆有難,深可儆懼,願各以五色流蘇垂鑑,寘於所處之殿,且臣死之後,時時坐鑑下,記憶臣語,切謹慎,必思所以消變者。」 【 吳本云「思其所以消變者」。】

  小王先生仔昔者,豫章人也。始自言遇許遜真君,授以大洞隱書,豁落七元之法,能知人禍福。老志死後,仔昔來都下。上知之,召令踵老志事,寓於魯公賜第。大抵巧發奇中,道人腹中委曲,其神怪過老志,逆知如見。又自言晝見星,事多不及載。詔封通妙先生。然魯公寖不樂,從容奏曰:「臣位軸臣輔政,而家養方士,且甚迂怪,非宜。」上甚然之,乃徙之於上清寶籙宮。仔昔建議,九鼎神器,不可藏於外,於是詔內鼎於大內。其後,宮人有為道士亦居寶籙宮者,以奸事疑似發, 【 「發」字似當在「疑似」字上,三本并同,仍之。】 乃使道士孫密覺發其語不遜,下開封獄殺之。陷仔昔者,中官馮浩為力。仔昔未得罪時,先以書示其徒曰:「上蔡遇冤人。」仔昔死甫四年,而馮浩以罪竄,適行至上蔡縣,上命殺之焉。靖康初,言事者至謂魯公嘗欲使仔昔錦袍鐵幘,以取燕山,蓋誣云。#因逐仔昔。仔昔性傲,又少戇。上常以客禮待仔昔,故其視巨閹若奴僕,又欲使羣道士皆師己。及林靈素出,

  皇太子始冊拜,將廟見,其禮儀甚盛。禮應乘金輅,建大旂,而議者從中大不然。於是中宮遽辭而止,獨前一夕設鹵簿於左掖門外,翌日質明,但常服御馬入太廟,更禮衣,冠遠遊,執九寸圭而欵祖宗焉。當是時,清道親事官有呵哄言皇太子者,父老都人爭縱歡呼。眾中一父老忽歎息曰:「我昔頻睹是傳呼,今久不聞此聲矣。」考之仁廟雖嘗在東宮,然罕出,又未幾即大位。獨真宗為皇太子歷年,且數出入。自至道乙未至政和甲午,為年當百二十餘,則父老者又不知幾何歲人。時太上方留神道家流事, 【 吳本「神」作「心」。】 聞,亟使散索,已忽不見。

  政和丙申,汴渠運舟火,因順流直下犯通津門者,號東水門也。通津既焚,而火勢猛甚,旁接□觀。 【 雁里本空一字,別本竝云「旁接體觀」,亦似誤。】 其日,真武見於雲閒,神吏左右儼然,萬眾皆睹。 【 別本「睹」上竝有「瞻」字。】

  僧道楷,淄川之村夫也。始事真華嚴者,不省,乃自取一木橫置大井上,端坐作禪觀且七年 【 端坐作禪觀且七年 「七」,學海本作「九」。】 。一旦大悟,便操筆作文偈,無不通解,道價日盛。大觀閒,住持東都之淨因禪院。有天府尹李壽者,雖法家,然喜禪學,特愛重楷。時因陛見,力譽之。上曰:「朕久已欽其名矣。」 【 別本竝作「也」。】 李壽退。上即命中使錫以磨衲僧法衣,而加賜四字禪師號者,釋氏之異數,然楷初弗知也。中使忽持禮來,楷不肯受。 【 別本竝有「之」字。】 又故事,院中應以白金五十鎰遺中使,號「書送」,而楷曰:「豈可以我故為常住費?」又止不予。中使人亦悵不樂,遂苦辭不受。久之,上乃命李尹諭旨,禮重殷勤,然楷不回也。使者前後凡十七往返,而志益確。 【 吳本作「堅」。】 上始大怒,命坐以違制罪焉。始追逮楷天府, 【 別本竝有「也」字,張本「天府」上有「即」字。】 即有僧俗千許人隨之至庭下。李尹慚,因不敢出,獨使其兩貳官主斷。而少尹者顧問:「是僧七十有幾耶?」楷曰:「六十有二矣。」二人默,相視失色,即呼醫。醫至,又曰:「是僧瘦癯,疑若疾病狀,行可驗之。」楷又大言曰:「道楷平生無病。」二人因低首私語:「如此則當杖矣。」楷笑曰:「不受杖待何時乎?」 【 別本竝云「不受杖何時了」。】 於是編管沂州。蓋鄰淄川,將俾近其鄉井,實李尹意。至沂,則道侶從之學益熾。楷又厭之, 【 吳本「又」作「心」。】 一旦忽去, 【 走求諸郊野,乃於山中得。 【 別本「乃」竝作「頃」,張本「得」下有「之」字。】#別本「去」上竝有「失」字。】 遂即山之上為立精舍,而止其閒焉。後十許年乃死。方其死時,招聚大眾曰: 【 雁里本無「大眾」二字,據別本增。】 「汝等偕來,嘗吾大酸餡」。食竟,獨入深山,久不出。眾往視之,坐石上,已跏趺而化矣。嘗謂浮屠氏時有立志若是者,頗恨吾士大夫近偶罕見之, 【 別本竝無「近偶」二字。】 何哉?

  道士李德柔,字勝之。能詩 【 張本作「能書」。】 善畫,酷肖於傳神寫照,出入公卿門。東坡公有詩敘尹尊師可元甫生於李氏者,德柔也。魯公亦喜得其戒徐王好色句,數為大筆書之。其後,天子方嚮道家流事,尊禮方士,都邑宮觀,因寖增崇侈。於是人人爭窮土木、飾臺榭、為游觀,露臺曲檻,華僭宮掖,入者迷人。獨德柔漠然, 【 張本作「漫然」。】 益示為朴魯。羣黃冠多揶揄之,遂聞於上。上曰:「德柔貧耶?」命賚錢五百萬,俾新作其齋房。 【 別本竝作「居」。】 德柔不得已拜受,乃為一軒,而名之曰「鼠壤」。上笑,亦為之御書金字牓之。宣和甲辰春,德柔一日報吾:熒惑入端門守內,有旨屏皇城,增貯水器。 【 本「貯」作「置」。】 我始寤熒惑星元解放火耶?吾不能答。其後,竟坐誚神霄事被逐。嘗謂世不乏人,人弗之知爾, 【 別本竝云「人物之是非」。】 蓋亦不得以一切論也。

  宣和歲己亥夏,都邑大水,幾冒入城隅,高至五七丈。久之方退。 【 別本竝云「方得解」。】 時泗州僧伽大士忽現於大內明堂頂雲龍之上,凝立空中,風飄飄然吹衣為動,傍侍惠岸、木吒皆在焉。又有白衣巾裹,跪於僧伽前者,若受戒諭狀,莫識何人也。萬眾咸睹,殆夕而沒。白衣者疑若龍神之徒, 【 別本「若」竝作「以為」。】 為僧伽所降伏之意爾。上意甚不樂。

  宣和六年春正月甲子,實上元節。故事,天子御樓觀燈,則開封尹設次以彈壓於西觀下。天子時從六宮於其上,以觀天府之斷決者,簾幙重密,下無繇知。是日,上偶獨在西觀上,而宦者左右皆不從,其下則萬眾。忽有一人躍出,緇布衣,若僧寺童行狀,以手指簾謂上曰:「汝是耶,有何神?乃敢破壞吾教。吾今語汝,報將至矣。吾猶不畏汝,汝豈能壞諸佛菩薩耶?」時上下聞此,皆失措震恐,捕執於觀之下。上命中使傳呼天府亟治之,且親臨其上。則又曰:「吾豈逃汝乎?吾故示汝以此,使汝知無奈吾教何爾。聽汝苦吾,吾今不語矣。」於是箠掠亂下,又加諸炮烙,逼詢其誰何。略不一言,亦無痛楚狀。上益憤,復召行天法羽士曰宋沖妙,世號宋法師者,亦神奇,至視之,則奏曰:「臣所治者邪鬼,此人者,臣所不能識也。」因又斷其足筋,俄施刀臠,血肉狼籍。上大不怡,為罷一日之歡。至暮終不得為何人,付獄盡之。嗚呼,浮屠氏實有人。

  嶺南僧婚嫁悉同常俗。鐵城去容州之陸川縣甚邇。一日,令尹某入寺,見數泥像,乃坐亡僧也。令尹為改觀,且歎息,顧謂眾僧曰:「是亦有坐亡者耶?甚不易得。胡為置諸庭,忍使暴露而略不恤耶?」其閒,一僧號敏爽,亟前對曰:「此數僧今已無子孫矣。」聞者笑之。 【 吳本云「絕倒」。】

  鐵城有寓士成君相如,酷喜道家流事。吾問之:「子有所睹耶?何迷而不復乎?」成君曰:「有也。我以少年時未識好惡,頃在桂林與一韓生者遊。 【 吳本作「遇」。】 韓生嗜酒,自云有道術,初不大聽重之也。一日相別,有自桂過昭平, 【 「有」字據別本增。】 同行者二人,俱止桂林郊外僧之伽藍。而韓生亦來,夜不睡,自抱一籃,持匏杓出就庭下。眾共往視之,即見以杓酌取月光,作傾瀉入籃狀。爭戲之曰:『子何為乎?』韓生曰:『今夕月色難得,我懼他夕風雨,儻夜黑,留此待緩急爾。』眾笑焉。明日取視之,則空籃弊杓如故,眾益哂其妄。及舟行至昭平,共坐江亭上,各命僕廝辦治餚膳,多市酒期醉。適會天大風,俄日暮,風益急,燈燭不得張, 【 吳本云「燈燭無所施」。】 坐上墨黑, 【 吳本「坐上」作「四座」。】 不辨眉目矣。眾大悶,一客忽念前夕事,戲嬲韓生者: 【 吳本云「戲嬲韓生曰」。】 『子所貯月光今安在?寧可用乎?』韓生為撫掌而對曰:『我幾忘之。微子不克發我意。』即狼狽走,從舟中取籃杓而一揮,則月光瞭焉,見於梁棟閒。 【 吳本「瞭」作「燦」。】 如是連數十揮,一坐遂盡如秋天夜晴,月色瀲灩,則秋毫皆得睹,眾乃大呼,痛飲達四鼓。韓生者又杓取而收之籃,夜乃黑如故。始知韓生果異人也。」成君又謂吾曰:「我時舟中與韓生款曲,輒數夕,亦屢邀我索授其爐火及存養法, 【 張本云「服食法」。】 然我不聽。及別去,不知所在。後聞從瓊筦陳通判覺者,周流海上,數年,至陸川而殂。及舉葬,但空棺,知其尸解矣。我始悔不從之學,用是篤意於神仙事也。」吾既聞成君說,後又五載,適得識陳通判覺,盡以訊陳,而成君之言信。 【 張本云「而知成君之言信矣」。案璜川吳氏、涉園張氏鈔本,第五卷竝終於此條,入後為第六卷。】

  昭陵晚歲開內宴,蓋數與大臣侍從從容談笑,嘗親御飛白書以分賜,仍命內相王岐公禹玉各題其上,更且以香藥名墨遍賚焉。一大臣得「李超墨」,而君謨伯父所得乃「廷珪」。 【 吳本有「者」字。】 君謨時覺大臣意歎有不足色, 【 吳本無「歎」字,「足」作「滿」。】 因密語:「能易之乎?」大臣者但知「廷珪」為貴, 【 吳本作「佳」。】 而不知有「超」也。既易,轉欣然。 【 別本竝云「既能易,輒欣然」。】 及宴罷,騎從出內門去, 【 吳本「內門」作「宮門」,無「去」字。】 將分道, 【 吳本無此三字。】 君謨於馬上始長揖曰:「還知廷珪是李超兒否?」

  宣州諸葛氏,素工管城子,自右軍以來世其業,其筆制散卓也。吾頃見尚方所藏右軍筆陣圖,自畫捉筆手於圖, 【 別本「捉」竝作「提」。】 亦散卓也。又幼歲當元符、崇寧時,與米元章輩士大夫之好事者爭寶愛,每遺吾諸葛氏筆,又皆散卓也。及大觀閒偶得諸葛筆,則已有黃魯直樣作棗心者。魯公不獨喜毛穎,亦多用長鬚主簿,故諸葛氏遂有魯公羊毫樣,俄為叔父文正公又出觀文樣。既數數更其調度,繇是奔走時好,至與挈竹器,巡閭閻,貨錐子,入奴臺,手妙圭撮者, 【 別本作「臨閭閻貨雞錐子抄圭撮者」。】 爭先步武矣。 【 別本竝無「矣」字,有「及」字。】 政和後,諸葛氏之名於是頓息焉。吾聞諸唐季時有名士,就宣帥求諸葛氏筆,而諸葛氏知其有書名,乃持右軍筆二枝乞與,其人不樂。宣帥再索,則以十枝去,復報不入用。諸葛氏懼,因請宣帥一觀其書札,乃曰:「似此特常筆與之爾。前兩枝, 【 吳本「前」下有「與」字。】 非右軍不能用也。」是諸葛氏非但藝之工,其鑒識固不弱, 【 張本作「爽」。】 所以流傳將七百年。向使能世其業如唐季時,則諸葛氏門戶豈遽滅息哉!此言雖小,可以喻大。

  昔有張滋者,真定人。善和墨,色光黳,膠法精絕,舉勝江南李廷珪。大觀初,時內相彥博、許八座光凝,共薦之於朝廷,命造墨入官庫。是後,歲加賜錢至三十二萬。政和末,魯公辭政而後止。滋亦能自重。方其得聲價時,皇弟燕、越二王 【 吳本「皇弟」作「皇子」,張作「今皇帝」。】 呼滋至邸,命出墨,謂「雖百金不吝也」。滋不肯,曰:「滋非為利者。今墨乃朝廷之命, 【 吳本作「命之」。】 不敢私遺人。」二王乃丐於上,詔各賜三十斤。然滋所造,實超今古。其墨積大觀庫,無慮數萬斤。世謂道君用度廣空帑藏,是悉繆說。 【 別本竝作「誤」。】 不知元豐、大觀二藏雖研墨,蓋何事不具?仍豐盛異常爾。且以敵犯順時,元豐與內帑,自出河北、山東精絹一千萬匹,他絹則勿取。以是證焉,斯可知已。

  江南李氏後主寶一研山,徑長尺踰咫,前聳三十六峰,皆大如手指,左右則引兩阜坡陀,而中鑿為研。及江南國破,研山因流轉數士人家,為米元章所得。後米老之歸丹陽也,念將卜宅,久勿就。而蘇仲恭學士之弟者,才翁孫也,號稱好事。有甘露寺下並江一古墓,多群木,蓋晉、唐人所居。時米老欲得宅,而蘇覬得研山。於是王彥昭侍郎兄弟與登北固,共為之和會,蘇、米竟相易。米後號「海岳菴」者是也。研山藏蘇氏,未幾,索入九禁。時東坡公亦曾作一研山,米老則有二,其一曰「芙蓉」者,頗崛奇。後上亦自為二研山,咸視江南所寶流亞爾。吾在政和未得罪時,嘗預召入萬歲洞,至研閤得盡見之。

  太上留心文雅,在大觀中,命廣東漕臣督採端溪石研上焉。時未嘗動經費,非宣和之事也。乃括二廣頭子錢千萬,日役五十夫,久之得九千枚,皆珍材也。時以三千枚進御,二千分賜大臣侍從,而諸王內侍,咸願得之,詔更上千枚,餘三千枚藏諸大觀庫。於是俾有司封禁端溪之下巖穴,蓋欲後世獨貴是研,時人或不知厥繇。今世有得此者,非常材矣。

  國朝西北有二敵,南有交趾,故九夷八蠻,罕所通道。太宗時,靈武受圍,因詔西域若大食諸使,是後可繇海道來。及哲宗朝,始得火浣布七寸,大以為異。政和初,進火浣布者已將半仞矣。其後□筥而至 【 其後□筥而至 按「筥」上脫一字,學海本作「應」。以文義觀之,似當作「盈」。】 ,大抵若今之木棉布,色微青黳,蓋投之火中則潔白,非鼠毛也。御府使人自紡績,為巾褥布袍之屬, 【 別本「布」竝作「衣」。】 。=多至不足貴。亦可證舊說之

  奉宸庫者,祖宗之珍藏也。政和四年,太上始自攬權綱,不欲付諸臣下,因踵藝祖故事,檢察內諸司。於是乘輿御馬,而從以杖直手焉, 【 別本「杖直手」竝作「校直」,無「手」字,未知孰是。】 大內中諸司局大駭懼,凡數日而止。因是,併奉宸俱入內藏庫。時於奉宸中得龍涎香二,琉璃缶、玻璃母二大篚。玻璃母者,若今之鐵滓,然塊大小猶兒拳,人莫知其方。 【 吳本「方」作「用」,張本云「莫知其何用」。】 又歲久無籍,且不知其所從來。或云柴世宗顯德閒大食所貢,又謂真廟朝物也。玻璃母,諸璫以意用火燎而模寫之,但能作珂子狀,青紅黃白隨其色,而不克自必也。香則多分賜大臣近侍,其模製甚大而質古,外視不大佳。每以一豆火爇之,輒作異花氣,芬郁滿座,終日略不歇。於是太上大奇之,命籍被賜者,隨數多寡,復收取以歸中禁,因號曰「古龍涎」。為貴也,諸大璫爭取一餅,可直百緡, 【 吳本作「千緡」。】 金玉穴,而以青絲貫之,佩於頸,時於衣領閒摩挲以相示,坐此遂作佩香焉。今佩香因古龍涎始也。

  舊說薔薇水,乃外國採薔薇花上露水,殆不然。實用白金為甑, 【 別本「為甑」上竝有「為瓶」二字。】 採薔薇花蒸氣成水,則屢採屢蒸,積而為香,此所以不敗。但異域薔薇花氣,馨烈非常。故大食國薔薇水雖貯琉璃缶中,蠟密封其外, 【 別本竝無「密」字。】 然香猶透徹,聞數十步,灑著人衣袂,經十數日不歇也。至五羊 【 吴本作「近年」,似校者誤改。】 效外國造香,則不能得薔薇,第取素馨茉莉花為之,亦足襲人鼻觀,但視大食國真薔薇水,猶奴爾。

  香木,初一種也。膏脈貫溢,則其結沈水香。然沈水香其類有四:謂之「熟結」,自然其閒凝實者也;謂之「脫落」,因木朽而解者也;謂之「生結」,人以刀斧傷之,而後膏脈聚焉,故言生結也;謂之「蠱漏」,□□而後膏脈亦聚焉,故言蠱漏也。自然、脫落為上,而其氣和;生結、蠱漏,則其氣烈,斯為下矣。沈水香過四者外,則有半結、半不結,為靈水沈。 【 別本竝作「弄水沈」。】 弄水香者,番語「多婆菜」者是也。 【 別本「語」竝作「女」,「多」竝作「夕」。】 因其半結,則實而色重;半不結,則大不實而色褐, 【 雁里本「色」下空一字,別本竝作「褐」,從之。】 好事者故謂之「鷓鴣斑」也。婆菜中則復有名花盤斯、水盤斯, 【 別本竝作「花盤頭,水盤頭」。】 結實厚者,亦近乎沈水。但香木被伐,其根盤必有膏脈湧溢,故亦結。但數為水淫,其氣頗腥烈,故婆菜中水盤斯為下矣。 【 別本「斯」竝作「頭」。】 餘雖有香氣,既不大凝實,若是一品,號為「箋香」。大凡沈水、婆菜、箋香,此三名常出於一種,而每自高下其品類名號為多爾,不謂沈水、婆菜、箋香各別香種也。 【 別本「香種」竝作「有種」。】 三者其產占城國則不若真臘國,真臘國則不若海南,諸黎洞又皆不若萬安、吉陽兩軍之閒黎母山。至是為冠絕天下之香,無能及之矣。又海北則有高、化二郡,亦出香,然無是三者之別,第為一種,類箋之上者。吾久處夷中,厭聞沈水香,況邇者貴游取之,多海南真水沈,一星直一萬,居貧賤,安得之? 【 別本竝作「無繇得之」。】 因乃喜海北香。 【 別本「乃」竝作「極」。】 若淩水地號「瓦竈」者為上,地號「浪灘」者為中,時時擇其高勝。爇一炷,其香味淺短,乃更作,花氣百和旖旎。古人說香暨續本草、酉陽雜俎諸家流語,殆匪其要。

  合浦珠大抵四五所,皆居海洋中閒。地名訖寶, 【 雁里及吴本「地」竝作「也」,屬上句,今從張本。】 名斷望者最,而斷望池近交趾, 【 別本「池」竝作「地」。】 號產珠,尤美大。 【 別本竝無「號」字、「大」字。】 父老更傳,昔珠還時,蓋自海際,珠母生猶山然,高壘數百千丈,甚或出露波濤上,雅不知得幾何代也。刺史者每啟其貪欲心,或繇是暴虐人,人不自聊。此珠所以去之,皆遠徙, 【 張本「去之」作「往往」。】 從交趾、真臘諸異國,而珠母益不生, 【 張本「益」作「亦」。】 就生亦不實矣。俗言珠母者,謂蚌也。凡採珠必蜑人,號曰蜑戶,丁為蜑丁,亦王民爾。特其狀怪醜,能辛苦,常業捕魚生,皆居海艇中,男女活計,世世未嘗捨也。採珠弗以時。眾咸裹糧會,大艇以十數環池,左右以石懸大絙至海底,名曰定石。則別以小繩擊諸蜑腰,蜑乃閉氣,隨大絙直下數十百丈,捨垣而摸取珠母。曾未移時,然氣已迫,則亟撼小繩。繩動,舶人覺,乃絞取。人緣大垣上,出輒大叫,因倒死,久之始甦。下遇天大寒, 【 張本「下」作「或」。】 既出而叫,必又急沃以苦酒可升許,飲之釂,於是七竅為出血,久復活。其苦如是,世且弗知也。父老云:「頃熙寧末,安南連陷欽、廉,被係虜,生靈塗炭,事甫定,而珠為盛還。當是時,商賈走四方,爭輻湊,遠民賴以安樂。竟坐主者婪濁,則珠寖徙去久矣。中興後乃復還,海底積高纔數尋。一刺史來,得此大喜,即妄為辭以罔其上,請復舊貫。因縛繫諸蜑,慘其刑,一方始大騷。 【 張本作「擾」。】 走視珠母,則莽見白沙布底爾。徒得珠母,雖合數千百,既破開,略無一珠。群蜑獨環之大哭,勿恤也。自是以貢則求諸他,且又加配率,開告訐。凡桎梏而破產者,大率皆無辜,千里告病。然耳目使者又弗吾惻,是天以珠池禍吾民也。」吾聞此,為憮然。後讀熙陵實錄,見書太平興國七年事,某月甲子,海門採珠場 【 雁里本作「探珠」今從別本。】 獻真珠五千斤, 【 吳本無「斤」字。】 皆徑寸者,為掩卷眙愕。何其異哉而致是歟!久而思之,此無他,知實命吏之效。

鐵圍山叢談卷第六

  太宗時得巧匠,因親督視於紫雲樓下,造金帶,得三十條,匠者為之神耗而死。於是獨以一賜曹武穆彬,其一太宗自御,其後隨入熙陵, 【 吳本「其」作「之」屬上句。】 而曹氏所賜帶,則莫知何往也。 【 別本「知」竝作「測」。】 餘二十八條,命貯之庫, 【 吳本「命」上有「特」字。】 號鎮庫帶焉。後人第徒傳其名,而宗戚貴璫 【 吳本「羣」作「貴」。】 閒一有服金帶異花精緻者,人往往輒指曰: 【 別本竝作「目」。】 「此紫雲樓帶。」其實非也,故吾迄不得一識之。自貯鎮庫帶後歷百十年所,及敵騎犯闕,太上皇狩丹陽,因盡挈鎮庫帶以往。而一時從行者,有若童貫、伯氏諸臣, 【 別本「臣」竝作「貴」。】 皆得賜紫雲樓金帶矣。事後甫平, 【 吳本「事」上有「及」字。】 太上皇言歸宮闕,於是靖康皇帝復命追還之庫。吾在萬里外,獨嘗聞諸,然又不得一識也。中興之十三祀,有來自海外,忽出紫雲樓帶,止以四銙視吾。敵騎再入,適紛紜,所追還弗及者。其金紫磨也,光豔溢目,異常金。又其文作醉拂林狀。拂林人皆笑起, 【 雁里及張本「林」竝作「」,今從吳本。】 長不及寸,眉目宛若生動,雖吳道子畫所弗及。若其華紋,則有六七級,層層為之,鏤篆之精,其微細之象,殆入於鬼神而不可名。且往時諸帶方銙不大,此帶乃獨大至十二稻。是在往時為窮極巨寶, 【 吳本「極」作「珍」。】 不覺為之再拜太息,我祖宗規模,雖一帶猶貽厥後世,必無以加也。於是亟歸之客, 【 別本「之」竝作「諸」。】 而意始適平。因書此以詔後之人。

  都邑惠民多增五局,貨藥濟四方,甚盛舉也。歲校出入, 【 別本「校」竝作「交」。】 得息錢四十萬緡,入戶部助經費,然往時議者甚大不然矣。時上每飭和劑局,凡藥材告闕,俾時上請焉。大觀閒,和劑局官一日請內帑授藥犀百數,歸解之,偶忽得一株,大絕常犀,且甚異。因不敢用,復上之朝廷,乃命工為之帶,雖工人亦歎駭。此上德有所感召之效矣。蓋犀倒透中返成正透, 【 別本竝無「犀」字。】 其面猶黃蠟,中有黑雲一朵, 【 別本「黑」竝作「異」。】 雲中夭矯一金龍,飛盤拏空,爪角俱全。遂為御府第一號瑞雲盤龍御帶。

  于闐國朝貢使每來朝,必攜其寶鐺以往返。自國初以來,迨今如是也。我主客備見之,實一鐵鐺爾。蓋其來入中國,道涉流沙,踰三日程無水火,獨挈其水而行。攜鐺者投之以水, 【 別本「攜」竝作「役」。】 頃輒已百沸矣,用是得不乏,故寶之。

  伯父君謨嘗得水精枕,中有桃花一枝,宛如新折,茶甌十,兔毫四,散其中,凝然作雙蛺蝶狀,熟視若舞動, 【 別本竝作「生動」。】 每寶惜之。

  錢塘之龍華寺有傅大士真身,仍藏所謂敲門椎、頌金剛經拍板與藕絲燈三物,蓋昔為吴越錢王從婺女雙林取來。藕絲燈者,乃梁武帝時物也。謬言藕絲織成,實不然,但疑當時之最上錦爾。 【 張本云「最上品絲爾」。】 其所織紋,實華嚴會釋氏說法相狀凡七所,即所謂「七處」、「九會」者是也。有天人、鬼神、龍象、宮殿之屬,窮極幻眇,奇特不可名。政和後索入九禁。宣和初既大黜釋氏教,因復以藕絲燈賜宦者梁師成。吾昔在錢塘見之,復於梁師成家得詳識焉。師成於靖康閒籍沒,而藕絲燈者莫知所在。 【 案臨安志錢氏忠獻王往婺州發傅大士塔,取骨殖及藕絲織成彌勒像、九乳鐘、鳴榔板、扣門槌等遺物十六種,欲置於彌勒院。既至龍山,舉之不動,即其地建龍華寺,以骨殖塑大士像,置於塔,併藏其遺物焉。】

  唐雷氏繇德宗來,世善斲琴著名, 【 別本「善」竝作「擅」。】 遇其得意玉識之,故國初尚方所藏玉鶴琴,獨為世甲。 【 別本竝衍「冑」字。】 在仁宗時,錢塘有名人水丘者又得玉雁琴。而君謨伯父帖曰:「聞賢郎在錢塘得玉雁琴,雁與玉鶴為輩流。玉鶴藏禁中,而雁落人閒,此豈常物也哉。」其後,玉雁琴吾得一見,頗不稱其譽。又唐李汧公者號善琴, 【 別本「善」竝作「喜」。】 乃自聚靈材為之,曰「百衲琴」。百衲琴流傳當祐陵朝,亦入九禁。是天下號殊絕,獨玉鶴、百衲乃第一。上 【 吳本作「太上」。】 時方稽古博雅,若書畫奇工得以待詔日親近,往往獲褒賜,而琴工獨閒冷,日月光赫, 【 吳本無「日月光赫」四字,張本云「而琴工獨聞冷,日華光赫」。】 因日月以冀恩澤,即共奏取御府所寶琴,盡丐理治之。上亦可焉。於是首取百衲琴破之,乃止八段,然膠漆遽解散,眾待詔反大懼, 【 吳本「反」作「乃」。】 輒鹵莽得合併,玉鶴輩八九咸被壞。遂得時時奏功第賞,但求金石之奏,思得山水之清音,無矣。此良足惜。 【 別本竝云「良足惜者」。】

  閩粵有福清縣瀕海人家,於海中闌得一物,乃藤匳。開匳,白木枕一,枕之則管弦四發;又有青毛坐褥,人坐其上,毛輒颯然豎起,擁匝人腰,溫柔不可名。愚氓懼以為怪,遂并熯焚之。福清士人來為吾言,乃中興之初也。

  金蠶毒始蜀中, 【 吳本「始」下有「於」字。】 近及湖、廣、閩、粵寖多。有人或捨此去,則謂之「嫁金蠶」。率以黃金、釵器、錦段置道左,俾他人得焉。鬱林守□□□ 【 張本云「某人者」。】 為吾言,嘗見福清縣有訟遭金蠶毒者,縣官治求不得踪。或獻謀取兩刺蝟入捕,必獲矣。蓋金蠶畏蝟,蝟入其家,金蠶則不敢動。雖匿榻下牆罅,果為兩蝟擒出之,亦可駭也。又嶠嶺多蜈蚣,動長二三尺, 【 吳本云「四五寸」,張本云「二三寸」。】 螫人求死不得。然獨畏托胎蟲,多延行井幹牆壁上。蜈蚣雖大,遇從下過, 【 別本「遇」竝作「偶」。】 托胎蟲必故自落於地,蜈蚣為局縮不得行。托胎蟲乃徐徐圍繞周匝,蜈蚣愈益縮,然後登其首,陷腦而食之死。故人遭蜈蚣害,必取托胎蟲涎,輒生搗塗焉,痛立止。且金蠶甚毒,若有鬼神,蜈蚣若是之強且大也,然則蝟捕金蠶,托胎制蜈蚣,物理有不可致詰,而人不可以不知。 【 別本並有「者如此」三字。】

  往時川蜀俗喜行毒,而成都故事,歲以天中重陽時開大慈寺,多聚人物,出百貨。其閒號名藥市者,於是有於窗隙閒呼「貨藥」一聲,人識其意,亟投以千錢,乃從窗隙閒度藥一粒,號「解毒丸」,故一粒可救一人命。夫跡既叵測,故時多疑出神仙。政和閒,祐陵以仁經惠天下,嘗即上清寶籙宮之前,新作兩亭。左曰「仁濟」,給藥治疾苦;右曰「輔正」,主符水除邪鬼。因遂詔海內,凡藥之治病彰彰有聲者,悉索其方,書而上之焉。於是成都守臣監司,奉命相與窮其狀,乃始得售解毒丹家。蓋世世懼行毒者為蠹害,故匿其跡,非有所謂神仙也。既據方脩治,得其全,即并藥奏御,事下殿中省。上曰:「朕自弛天子所服御以濟元元,毋煩有司也。」繇是殿中省御醫付諸師驗其方, 【 吳本無「付諸」二字。】 則王氏博濟方中之保靈丹方爾。當是時,猶子行適領殿中監事,故獨得其詳。吾落南來,用是藥嘗救人,食葫蔓艸毒得不死者兩人。 【 別本竝云「嘗救兩人,食葫蔓草毒得不死」。】 蓋不可不書。

  太上受命,享萬乘至尊之奉,而一時諸福之物畢至,加好奇喜異, 【 別本「喜」竝作「賞」。】 故天下瑰殊舉入尚方,皆萃於宣和殿小庫。宣和殿小庫者,天子之私藏也。頃聞之,以寵妃之侍從者頒首飾,上喜而賜之,命內侍取北珠篋來。上開篋,御手親掬而酌之,凡五七酌以賚焉。初不計其數也,且又不知其幾篋。北珠在宣和閒,圍寸者價至三二百萬。又乙巳歲冬,魯公得疾甚殆,上為臨問,而醫者奏當進附子物。上意惻怛,命主小庫內侍舉附子以進。御手亦為採擇取四,遣中使賜魯公,率大猶拳。其一重三兩四錢,次重三兩二錢 【 次重三兩二錢 「重」原作「二」,據學海本改。】 ,二皆二兩八錢。吾狂妄,平居眼孔隘宇宙,睹此亦歎所未始見,則他可稱是。

  薑芥, 【 別本竝作「介」,下同。】 一名假蘇。本草謂性溫。不然,實微涼。吾竄嶠嶺, 【 吳本作「南」。】 數見食黃顙魚偶犯薑芥者,必立死,甚於鉤吻毒矣。物性相反,有可畏如是,世於是禁,殆不可不知。

  零陵香草生九疑閒,實產舜墓,然今二廣所向多有之。在嶺南,初不大香,一持出嶺北則氣頓馨烈。 【 吳本「馨」作「馥」。】 南方至易得,富者往往組以為鶚薦也。 【 吳本「組」作「編」。】

  建谿龍茶,始江南李氏,號「北苑龍焙」者,在一山之中閒,其周遭則諸葉地也。居是山,號「正焙」,一出是山之外,則曰「外焙」。「正焙」、「外焙」,色香必迥殊,此亦山秀地靈所鍾之,有異色已。 【 張本「色」作「也」。】 「龍焙」又號「官焙」,始但有龍鳳、大團二品而已。仁廟朝,伯父君謨名知茶,因進小龍團,為時珍貴,因有大團、小團之別。小龍團見於歐陽文忠公歸田錄,至神祖時即「龍焙」,又進「密雲龍」。「密雲龍」者,其雲紋細密,更精絕於小龍團也。及哲宗朝,益復進「瑞雲翔龍」者,御府歲止得十二餅焉。其後,祐陵雅好尚,故大觀初「龍焙」於歲貢色目外,乃進御苑玉芽、萬壽龍芽,政和閒且增以長壽玉圭。玉圭凡寬盈寸,大抵北苑絕品曾不過是,歲但可十百餅。然名益新,品益出,而舊格遞降於凡劣爾。又茶茁其芽,貴在於社前則已進御。自是迤邐宣和閒,皆占冬至而嘗新茗,是率人力為之,反不近自然矣。茶之尚,蓋自唐人始,至本朝為盛;而本朝又至祐陵時益窮極新出,而無以加矣。

  漢宣帝在仄微,有售餅之異,見於漢書紀,至今凡千百歲,而關中餅師,每圖宣帝像於肆中,今殆成俗。漢氏之德於世如此也。

  開寶末,吳越王錢俶始來朝。垂至,太祖謂大官:「錢王,浙人也。來朝宿共帳內殿矣,宜創作南食一二以燕衎之。」於是大官倉卒被命,一夕取羊為醢, 【 別本「羊」上竝有「肥」字。】 以獻焉,因號「旋鮓」。至今大宴,首薦是味,為本朝故事。

  种和師服, 【 雁里本無「和」字,今從別本增。】 名將也,出陝右,元祐時,朝廷付之以邊事。呂丞相大防始召之飯,舉箸,沙魚線甚俊,呂丞相喜問:「君解識此物耶?」种操其西音曰: 【 張本「种」作「和」。】 「不托便不識。」至今傳以為笑。

  魯公盛德,蓋自小官時,縉紳閒一辭謂之有手段。元祐時守維揚,多過客,日夕盈府寺。一日,本是早膳,召客為涼餅會者八人。 【 別本「八」竝作「數」。】 俄報客繼至者,公必留,偶紛紛來又不已。坐閒私語「蔡四素號有手段,今卒迫留客,且若是他食,輒咄嗟為尚可;如涼餅者,奈何便辦耶!請共嘗之」。及食時,計留客則已四十人,而冷淘皆至,仍精腆。時以為談柄。

  太上皇在位,時屬升平。手藝人之有稱者,棋則劉仲甫,號「國手第一」;相繼有晉士明,又逸群。琴則僧梵如者,海大師之上足也,然有左手無右手;梵如之亞僧則全根,本領雅不及梵如,但下指能作金石聲。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。舞有雷中慶,世皆呼之為「雷大使」。笛有孟水清。此數人者,視前代之伎,一皆過之。獨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多入內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焉爾。劉仲甫棋,士大夫特以較唐開元國手王積薪,而仲甫尤出積薪上兩道,但仲甫亦自挾數術,能彌縫,士君子故喜其為人。繇是,名譽益表襮,著棋經,傚孫子十三篇,又作造微、精理諸集,咸見棋之布置用意,成一家說,世遂謂無以過之矣。及政和初,晉士明者自河東來輦下,方年二十八九,獨直出仲甫右。一時又較之,乃高仲甫兩道猶有餘。其藝左右縱橫,神出鬼沒, 【 別本「神」上竝有「特」字。】 於是名聲一旦赫然,即日富貴,然終不棄其故妻,縉紳閒尤多之。先哲廟時,有棋手號王憨子者,以其能追仲甫,未幾而病心死,故世以謂仲甫陰害之也。及士明出,仲甫聞而呼之,與角遂,為士明再四連敗之。於是仲甫乃欲以女妻之,則又辭曰:「我有室矣。」仲甫悵不悅,居月餘偶以疾殂,蓋往往為士明所挫死。故好事者益為浮言,計憨子死之歲,實士明生之年也。則士明果憨子之後身,造物者俾之復其讎云。

  花蕊夫人, 【 別本「芯」竝作「蕊」,下同。】 蜀王建妾也,後號「小徐妃」者。大徐妃生王衍,而小徐妃其女弟。在王衍時,二徐坐游燕淫亂亡其國。 【 別本「淫」竝作「污」。】 夫人又隨昶歸中國。昶至且十日,則召花蕊夫人入宮中,而昶遂死。昌陵後亦惑之。嘗進毒,屢為患,莊宗平蜀後,二徐隨王衍歸中國,半途遭害焉。及孟氏再有蜀,傳至其子昶,則又有一花蕊夫人,作宮詞者是也。國朝降下西蜀,而花 【 別本「進」竝作「造」。】 不能禁。太宗在晉邸時,數數諫昌陵,而未果去。 【 別本竝作「而不克去」。】 一日兄弟相與獵苑中,花蕊夫人在側,晉邸方調弓矢引滿,政擬射走獸, 【 別本竝無「射」字。】 夫人,一箭而死。始所傳多偽,不知蜀有兩花蕊夫人,皆亡國,且殺其身。忽回射花

  本朝宦者之盛,莫盛於宣和閒。其源流嘉祐、元豐,著於元祐。而元豐時有李憲者,則已節制陝右諸將,議臣如鄧中司潤甫力止其漸,不可,憲遂用事矣。至元祐,又以垂簾者久,故其徒得預聞政機,關通廊廟,且爭事名譽。有陳衍者跡狀既露,後又撼太子。太上懼,多以邸中舊寶帶賂之得稍止,及親政而竟殺之焉。然勢已張,若禁網則具在也。及崇寧初,上與魯公勿能戒,於是開寄班法,因寖任事。大觀後,遂有官至皇城使,官達者 【 吳本云「其達者」。】 至引進客省矣,至外廷舊規餘風則猶尚存也。時士大夫自繇公輔而進, 【 吳本無「繇」字,末有「者」字。】 恥從此徒, 【 張本有「進」字。】 亦罕敢交通。及政和三四年,繇上自攬權綱,政歸九重,而後皆以御筆從事,於是宦者乃出,無復自顧藉,祖宗垂裕之模盪矣。 【 吳本「盪」作「範」。】 蓋自崇寧既踵元豐任李憲故事,命童貫監王厚軍下青唐,後貫因盡攘取陝右兵權。魯公再從東南召復相而力遏之,朝廷降詔,差方劭察訪五路,然遏之不得,更反折角。政和末,遂寖領樞筦,擅武柄,主廟算,而梁師成者則坐籌帷幄,其事任類古輔政者。一時宰相執政,悉出其門,如中書門下徒奉行文書。於是國家將相之任,文武二道,咸歸此二人,因公立黨伍,甚於水火。又當是時,御筆既行,互相抵排,都邑內外,無所適從。羣臣有司大懼得罪,必得宦人領之, 【 吳本「人」作「者」。】 則可入奏,緩急有所主,故諸司務局 【 別本竝作「局務」。】 爭奏,乞中官提領。是後大小百司,上下之權,悉繇閹寺。外路則有廉訪使者,或置承受官,於是天下一聽而紀律大紊矣。宣和之初暨中閒,宦人有至太保少保, 【 別本「太保」竝作「太師」。】 節度使、正使承宣觀察者比比焉。朝廷貴臣,又皆繇其門,遂不復有廟堂。 【 張本「有」作「知」。】 士大夫始盡向之,朝班禁近咸更相指目,「此立里客也」,「此木腳客也」。反以為榮而爭趨羡之,能自飭勵者無幾矣。魯公則居家悔歎,每至啜泣。而上亦覺其難制,始殺馮浩,又殺王堯臣,若楊十承宣、小李使皆死不明,連誅數人。然勢已成,未睹其益。而群閹既懼,思脫禍無術,則愈事燕游,用蠱上心,冀免夫朝夕。識者深憂,且疑有蕭牆之變,漢唐之事,了在目前。俄禍自外來,大敵適破,都人憤洩,立殺至啗之, 【 吳本云「至殺而啗之」。】 骨血無遺餘矣。 【 別本竝無「遺」字。】 凡此始終,自非皇天擁祐聖祚,不然可勝殆哉。故書其略如此。

  政和以還,侍從大臣多奴事諸璫而取富貴。其倡始者,首有王丞相黼事梁師成,俄則盛尹章事向忻、 【 別本竝作「何忻」。】 宋八座昇事王仍,後又有王右轄安中亦事師成。此最彰著者。宣和以降,則士大夫悉歸之內寺之門矣。黼則呼師成為「恩府先生」,每父事之。安中在翰苑,凡草師成麻制,必極力作為好辭美句,褒頌功德,時人謂之「王內相」;上梁師成啟事章,則與忻捧藥而進。昇對人呼王仍為「王爺」。又有劉韐者,自小官在童貫幙,始終與之盡力, 【 吳本「與」作「為」。】 後位至延康殿學士。及都邑傾覆,先索韐入金營,既兩宮將播遷,韐聞之,又知金欲用韐,遂自經而死。 【 別本「經」竝作「縊」。】 獨能以忠節蓋前跡矣。 【 別本「跡」竝作「愆」。】

  漢元狩二年,南越獻馴象、能言鳥。應劭注「能言鳥,鸚鵡也」。然二廣閒鸚鵡視隴右實差小,若具五色, 【 別本竝作「若白玉色」。】 又自出外國。但今西甌之地,適春夏閒,山青澗碧,而木綿花發,紅樹滿目,如火與相閒錯,即多有鸚鵡翱飛,動千數百,高下爭掠人頭面去,其聲咬咬可喜,疑若別造一道家羡門方域中爾。人或得其雛,養視而教諸語言。初皆丹喙,中變而黑,度歲餘乃復丹,始不變。此雄者也。號名鸚鵡。有喙常黑而不變,此獨雌者,號名木戾。是二種者,實藉人力而致之言語,罕有合其自然。至百數十中,忽一天機辨慧,始雖因教,然終乃同諸人而性靈,斯足尚矣。吾頃見貳車陳端誠家一鸚鵡,能自談對,睹老兵持米笥出,則報曰:「院子偷物出也,在簟內。」其小奴竊酒,又亟報曰:「惠奴偷酒。」眾爭視之,窮詰略無跡,反罪其妄。乃又曰:「藏卓下矣。」共驗之信。於是奴婢大憤,後以計而殺之也。

  嘗讀殷芸小說載晉張華有鸚鵡,每出還,輒說童僕好惡。一日寂無言,華問其故,曰:「被禁在甕中,何繇得知事?」殆類此。

  都下飛鳶至多,而大內中為最。每集英殿下燕,則飛鳶動千百為群,翔舞庭中,百官燕食至則多為所掠。故事,遇燕設,乃於鄰殿置肉以賜鳶,後稍稍得引去,然尚多有之也。周官射鳥氏賓客會同,以弓矢歐鳥鳶,則鳶之善鈔盜有自來矣。今乘輿在御,又鳶飛既眾,是弓矢有不可歐者,故賜鳶肉乃出本朝,第不知其始。竊謂儻非仁廟之至仁,必繇祖宗之聖智矣。

  魯公以元祐末帥蜀,道行過一小館,有物倒懸於梁閒。初疑為怪,後見古今注,乃知為蝙蝠也。又抱朴子亦謂,蝙蝠五百歲即白而倒懸,食之壽如其年。吾每記公此言。靖康初貶邵陵,始發自長沙,愒一長亭。方坐,忽有類鴉鴿從房中飛掠吾身過者。時亦以為怪,跡其蹤,乃在堂中後空舍而倒懸,則知其為伏翼矣,大為之憾愴。俄遷嶺外博白,暇日適與客行天慶祠,纔升殿,則觀梁閒累然倒懸者以十數,偷眼伺人,久忽飛去。博白天慶祠,實唐紫極宮也,則是物亦不暇三四百歲矣。客有力勸吾羅捕取而盡食之者,因為之一哂。

  政和中于闐國朝貢以馬四匹。其一高六尺五寸,其一六尺二寸,其二皆五尺九寸。殆不類常馬,其狀已怪。則穆王八駿,其圖夭矯,宜若有之也。

  相州,古鄴郡。其西有隆慮,名山也。寺則齊禪師道場,亦名剎也。寺大門之前,左右二池,東為黃龍、西為白龍所窟宅。政和閒適大旱,安陽人禱於池,既大澍,於是一時為之飛奏,詔加封爵焉。及褒命下,世俗不知厥繇,但迎置諸東池而已。一旦,雲霧四合如墨,天大雷電異常。有頃,眾登寺樓望,則了然見白龍與黃龍拏戰,而黃龍敗焉。白龍乃奮迅下取山嶺,將塞東池垂半矣。黃龍既護其居,故屢鬥而屢敗,且不已。其右山谷閒,白龍之所據,則水屯於門之外,波浪高踰寺樓也。群眾大懼,為焚香諷咒於樓之上,始悟向之大雨,實白龍為之,而黃龍冒其賞,故一至此競。於是寺僧力為之講解,仍許再告請上, 【 別本「請」竝作「諸」。】 終日始得平,白龍因收水而退矣。詔復封白龍焉。吾妻家,相人也。有妻兄檢得親見,故特為吾道之。且龍號稱神物,能變化,誠高遠,乃亦爭虛名,角勝負,未免作世俗態,所以貴乎君子。

  江湖閒小龍號靈異,見諸傳說甚究。崇寧中淮水暴漲,而汴口檣舟不能進。一日昧爽,小龍者出連綱之舟尾, 【 張本「連」作「運」。】 有柁工之婦不識也,謂是蜥蜴,撥置之則跂跂,又緣柁而上。柁工之婦怒,舉火柴擊其首。隨擊,霹靂大震一聲,而汴口所積舟不問官私舟柁與士大夫家所座船七百隻,舉自相撞擊俱碎,死數十百人。朝廷聞而不樂,第命官為賑卹焉。會發運使上計,而小龍者又復出。大漕甚窘懼,乃焚香祝之:「願與王偕上計,入覲天子,可乎?」龍即作喜悅狀,因舉身入香奩中不動。大漕遂攜至都輦,先以示魯公,得奏聞。上遣使索入內,為具酒核以祝之。龍輒躍出奩,兩爪據金盃,飲幾釂。於是天子異之,取大琉璃缶貯龍,為親加封識焉,降付都城汴水之都門外小龍祠中。一夕,封識宛如故,視缶中龍,則已變化去矣。上喜加封四字,仍大敞其祠宇。至大觀末,魯公責東南,舟行始抵汴口,而小龍又出迓魯公。然小龍所隸南北當江湖閒,素不至二浙也。政和壬辰,魯公在錢塘,居鳳山之下私第,以正月七日小龍忽出佛堂中,於是家人大小咸歎異,亦疑必有故。明日,而魯公召命至,復加六字王。及靖康之初家破,魯公貶嶺外。吾從行至江陵,將遵陸出鼎灃閒。公畏暑,因改卜舟,行下江陵,憩渚宮之沙頭一倉官廨舍,纔弛擔,則小龍復出見。魯公為之涕下,且感念神龍,乃不忘恩舊一如此。吾戲公曰:「固知小龍之必來爾。」公愕詢其故,吾始曰:「此亦出公之門也。苟每加意於是,無世情者則今日必來;使此龍一出,世閒有世情當又不來。是烏足辱人懷抱耶?」公乃收淚而笑。且龍,神爾,而義風有古聖賢操烈,因為書其初末。是亦春秋褒貶之餘旨,不敢廢者也。

  宣和元年夏五月,都邑大水。未作前,雨數日連夕如傾。及霽,開封縣前茶肆有晨起拭格榻者,睹若有大犬蹲其旁,明視之,龍也,其人大叫而倒。茶肆適與軍器作坊近,遂為作坊士衛取而食之,屏不敢奏。都人皆圖畫傳玩。其身僅六七尺,若世所繪。龍鱗作蒼黑色,然驢首,而兩頰宛如魚,頭色正綠,頂有角座極長,其際始分兩岐焉,又其聲如牛。 【 張本「聲」作「身」。】 攷諸傳記,實龍也。後十餘日,大水至,故俗傳謂之龍復讎。 【 案「格榻」,雁里本作「昧揭」,義未詳,今從別本。】

  世罕識龍、象、師。薛八丈黃門昂,錢塘人也。始位左轄,其小君因出遊還,適過宣德端門。時郊禋祀近,有司日按象自外旗鼓迎至闕下而馴習之。夫人偶過焉,適見而大駭,歸告其夫曰:「異哉左丞,我儂今日過大內前,安得有此大鼻驢耶!」人傳以為笑。

  唐人說江東不識橐駝,謂是「廬山精」,況今南粵,宜未嘗過五嶺也。頃因雲擾後,有北客驅一橐駝來。吾時在博白,博白人小大為鼓舞,爭欲一識。客輒闔戶蔽障,丐取十數金,即許一入。如是,遍歷瀕海諸郡,藉橐駝致富矣。後橐駝因瘴癘死,其家如喪其怙恃。

  嶺右頃俗淳物賤。吾以靖康歲丙午遷博白。時虎未始傷人,村落閒獨竊人家羊豕,雖婦人小兒見則呼而逐之,必委置而走。有客常過墟井,繫馬民舍籬下。虎來瞰籬,客為懼。民曰:「此何足畏。」從籬旁一叱,而虎已去。村人視虎,猶犬然爾。十年之後,北方流寓者日益眾,風聲日益變,加百物涌貴,而虎寖傷人。今則與內地勿殊,啗人略不遺毛髮。風俗澆厚,乃亦及禽獸耶?先王中孚之道,信乃豚魚,知必不誣。

  博白有遠村號綠含 【 有遠村號綠含 「含」,學海本作「舍」,小史、說郛、說庫諸本並同。】 ,皆高山大水,人足跡所勿及,斗米一二錢,蓋山險不可出。有小江號龍贊, 【 張本作「潛」。】 魚大者動長六七尺,皆癡不識人也。村民自誇:「我山多鳳凰。」吾且謂妄,從而詰之。則曰:「其大如鵝,五色有冠,率居大木之顛,穴木而巢焉。遇天氣清明則出,出必雙雙而飛。所過則群鳥舉為之斂翼,俛首而伏,不敢鳴者久之。」吾歎曰:「此真鳳凰也。」古人謂南方丹山產鳳,為信。

  博白張生公諤者,蜀人。喜學問,能苦辛,卜築於城西北隅,山閒盛槩也。吾手助其緝茅,既成,名曰「帶經堂」。下地得山蕷,自然成玄武者,龜大於掌,首尾克全,蛇乃夭矯纏龜,猶世圖狀。張生以獻。吾為再拜,烹而食之。既物理有是不可致詰者。

  苑囿最盛宣和末。所謂艮岳正門曰陽華,亦五戟,制同宸禁也。自陽華門入,則夾道荔枝八十株,當前椰實一株。有太湖石曰「神運昭功」,高四十六尺,立其中,為亭以覆之。每召儒臣游覽其閒,則一璫執荔枝簿立石亭下,中使一人宣旨,人各賜若干,於是主者乃對簿按樹以分賜,朱銷而奏審焉。吾一日偶獲侍從魯公入,時許共賞椰實。一小璫登梯,就摘而剖之,諸璫人荔枝二枚,於是大璫梁師成者盡諤然。吾笑而顧之曰:「諸人久飫矣,且饒吾一路。」蓋是時眾璫多尚文字,妄相慕仰,咸以吾未始得嘗故也。語此一夢,令人愴悵。

  蒲中產梨棗,已久得名。昔唐太宗時, 【 張本「太宗」作「元宗」。】 有鳳儀止梨樹上,因變肌肉細膩,紅頰玉液,至今號「鳳栖梨」也。至本朝時,一家獨出一種,青袍瓊肌,香脆甘寒,備讓梨之美,又絕勝於鳳栖。其人嘗進御,後得文林郎,且以青膚足珍,類選人之衫色,因但號之曰「文林郎」。歲罕得稔,遇稔則但歸諸碧油幙下,帥貳共分餉焉,他莫得入口矣。吾得於張守周佐,嘗官蒲,故能道之。張名仲奭。 【 吳本「仲奭」作「行翼」,張本作「作翼」。】

  雒陽牡丹,號冠海內。歐陽文忠公有譜言之備。然吾狂病未得時,嘗侍魯公入,應宣召延福宮賞花內宴,私竊謂海內之至極者也。及靖康初元,魯公分司河南,吾獨從魯公行,時適春三月矣。略得見雒陽牡丹一二,始知九重之燕賞殆虛設,而文忠公之譜,其殆雅有未究者。因問諸雒陽人,為吾言:「姚黃,檀心碧蟬,生異花葉,獨號『花王』。雖有其名,亦不時得,率四三歲一開。開或得一兩本而已,遇其一必傾城。其人若狂而走觀,彼餘花縱盛,勿視也。於是姚黃苑圃主人,是歲為之一富。」吾又見二父言, 【 吳本「二父」作「貢父」。】 元豐中神宗嘗幸金明池,是日雒陽適進姚黃一朵,花面盈尺有二寸,遂卻宮花不御,乃獨簪姚黃以歸。至今傳以為盛事。

  維揚芍藥甲天下,其閒一花若紫袍而中有黃緣者,名「金腰帶」。金腰帶不偶得之。維揚傳一開則為世瑞,且簪是花者位必至宰相,蓋數數驗。昔韓魏公以樞密副使出維揚。 【 吳本「出」下有「鎮」字。】 一日,金腰帶忽出四蕊,魏公異之,乃燕平生所期望者三人,與共賞焉。時王丞相禹玉為監郡,王丞相介甫同一人俱在幕下,及將燕,而一客以病方謝不敏。 【 吳本作「赴」。】 及旦日,呂司空晦叔為過客來,魏公尤喜,因留呂司空。合四人者,咸簪金腰帶。其後,四人果皆輔相矣。或謂過客乃陳丞相秀公,然吾舊聞此,又得是說於呂司空,疑非陳丞相也。是後魯公守維揚,金腰帶一枝又出,則魯公簪之,而魯公亦位極。未幾,叔父文正公亦嘗守維揚。一旦金腰帶又出。而維揚人大喜,賀文正公之重望,亟折以獻。然花適開未全也,文正公為之悵然,亦簪而賞之焉。久之,文正公獨為樞密使,後加使相、檢校少保,視宰相恩數。噫,一花之異,有曲折與人合,乃若造物戲人乎?

嘉靖庚戌孟冬,雁里草堂繕寫。仲冬三日校畢。

附錄

 一

  鐵圍山叢談六卷,有宋蔡絛氏撰。上自乾德,下及建炎,中閒二百年軼事,無不詳誌備載,亹亹動聽。至於北伐之繇,靖康之禍,則諉咎於王黼諸人,且曰:「是實戎首,吾父不與也。」嗚呼,釀靖康之禍者,非伊父而誰哉!謹按,崇寧初,蔡京與脩哲宗實錄,至比王安石於聖人,故其始終祖述者,王氏父子遺志也。愚嘗謂宋朝朝局,譬如養大疽於頭目之上,種其毒者為王安石,潰其毒者為王黼諸人,中閒養成禍亂至於不可救者,則為蔡氏父子。而猶曰無罪乎哉?丙申秋杪偶閱叢談,因書其誤國之繇,令後之學者有所攷云。丙申立冬前一日題於城學,寬山識。

 二

  舊藏蔡絛叢談,得於璜川吳氏者,誤書棘目,幾不容讀。此則讀書敏求記所謂雁里草堂舊寫本也,楮墨雖古,脫繆略同。再假涉園藏本,互相讎比,又以他書尋繹之,稍有條理矣。案絛為蔡京季子,京最鍾愛,助父作姦,罪與攸等。逮投竄南荒,不知自誦,猶復文姦怙惡,肆其論說,冀求白於當世,亦已愚已。更於其父一切濫恩固寵之事,幸清議之偶逃,為士論所不齒者,猶津津而樂道之,是非羞惡之心澌滅殆盡。梁谿費并斥為無忌憚之小人,宜矣。顧其紀述建隆、乾德以來軼事,歷歷在目。嗜古之士,或於稽典故,資博識,助談諧,時有取焉。刻梓以傳,是亦聖人不以人廢言之旨歟?盧學士抱經堂本有寬山一跋,其指陳靖康禍亂之繇,頗得要領。養癰貽患,絛雖百喙,何所置辨哉!因敘錄而存之。

乾隆四十六年,歲在辛丑,十二月朔,歙西鮑廷博識。

 三

  費袞梁谿漫志 【 卷九】

  蔡絛姦人,助其父為惡者也。特以在兄弟間粗親翰墨,且嘗上書論諫,故在當時稍竊名,著書甚多。大抵以姦言文其父子之過,此固不足怪。至叢談所載,其家佞幸濫賞、可醜可羞之事,反皆大書特書以為榮。此乃竄南荒時所作,至是猶不悟,真小人而無忌憚者哉。

 四

 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【 卷一四一子部小說家類】

  鐵圍山叢談六卷, 【 浙江鮑士恭家藏本。】 宋蔡絛撰。絛字約之,自號百納居士,興化仙遊人,蔡京之季子也。官至徽猷閣待制。京敗,流白州以死。宋史附載京傳末,稱宣和六年京再起領三省,目昏眊不能視事,悉決於絛。凡京所判,皆絛為之,且代京入奏。由是恣為姦利,竊弄威柄,宰臣白時中、李邦彥惟奉行文書。其罪蓋與京等。曾敏行獨醒雜志則載絛作西清詩話,多稱引蘇、黃諸人,竟以崇尚元祐之學,為言者論列。蓋雖盜權怙勢,而知博風雅之名者。陳振孫書錄解題稱西清詩話乃絛使其客為之。殆以蔡攸領袖書局,懵不知學,為物論所不歸,故疑絛所著作亦出假手。然此書作於竄逐之後,黨與解散,誰與捉刀,而敘述舊聞,具有文采,則謂之驕恣紈袴則可,不能謂之不知書也。書中稱高宗為今上。謝石相字一條,稱中原傾覆後二十一年,為紹興十七年。徽宗買茴香一條,稱中興歲戊辰,為紹興十八年。又趙鼎亦卒於紹興十七年,而此書記鼎卒後王趯坐調護鼎被劾罷官,過白州見絛之事。是南渡後二十餘年尚謫居無恙,亦可云倖逃顯戮矣。絛所作北征紀實二卷,述伐燕之事,陳振孫謂其歸罪童貫、蔡攸,為蔡京文飾。此書所敘京事,亦往往如是。如史稱京患言者議己,作御筆密進,乞徽宗親書以降。絛則稱政和三四年上自攬權綱,政歸九重,皆以御筆從事。史稱京由童貫以進,又稱宦官宮妾合詞譽京。絛則稱京力遏宦官,遏之不得,更反折角。史稱范祖禹、劉安世皆因京遠竄。絛則謂京欲援復安世及陳瓘而不能,己則與祖禹子溫最相契。其巧為彌縫,大抵類此。惟於其兄攸無恕詞。蓋以攸嘗劾絛,又請京殺絛故也。至於元祐黨籍,不置一語。詞氣之間,頗與其父異趣。於三蘇尤極意推崇,而丁仙現一條,乃深詆王安石新法。則仍其西清詩話之旨也。他如述九璽之源流、元圭之形製、九鼎之鑄造、三館之建置、大晟樂之宮律,及徽宗五改年號之義,公主初改帝嬴、後改帝姬之故,宣和書譜、畫譜、博古圖之緣起,記所目錄,皆較他書為詳核。以及辨禁中無六更之例、宮花有三等之別、俗諺「包彈」之始、粵人雞卜之法、諸葛氏筆、張滋墨、米芾研山、大觀端研、玻璃母、龍涎香、薔薇水、沈水香、合浦珠、鎮庫帶、藕絲鐙、百衲琴、建溪茶、姚黃花諸條,皆足以資考證,廣異聞。又如陳師道後山詩話稱蘇軾詞如教坊雷大使舞,諸家引為故實,而不知雷為何人。觀此書,乃知為雷中慶,宣和中以善舞隸教坊。三經新義宋人皆稱王安石。觀此書,乃知惟周禮為安石親筆,詩書二經實出王雱。又徽宗繪事,世稱絕藝。觀此書,乃知皆畫院供奉代為染寫,非真自作,尤歷來賞鑒家所未言。其人雖不足道,以其書論之,亦說部中之佳本矣。文獻通考作五卷。此本實六卷,或通考為傳寫之誤歟。

 五

  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 【 卷六四】

  鐵圍山叢談六卷, 【 知不足齋叢書本。】 宋蔡絛撰。 【 絛字約之,自號百衲居士,仙遊人,蔡京之季子也。官至徽猷閣待制。京敗,流白州以死。】 四庫全書著錄,書錄解題、通考及焦氏經籍志俱作五卷,惟錢氏讀書敏求記 【 三】 所載係明嘉靖庚戌雁里草堂舊寫本,其卷數與是本合。蓋是本即錢氏所藏本校刊也。舊皆作五卷者,殆傳寫之誤歟。是書乃其謫鬱林博白時所作,故以其地之山名書。其書上自乾德,下及建炎,中間二百年軼事,無不詳誌備載,亹亹動聽,然多為其父文過飾非,與所作北征紀實歸罪於童貫、蔡攸者,同一用意。攸即其長兄,於此編亦不少寬假,蓋有宿怨未消,借記述以報之耳。其人實不足道,而其書尚有足取者,以其久直中禁,所記徽宗時一切制作始末,究與傳聞者不同,故多足以資考證焉。此本鮑淥飲以錢氏舊本開雕,而以璜川吳氏、涉園張氏鈔本參校,并為之跋。又從盧氏抱經堂本附錄寬山 【 不著名氏】 一跋於後。說郛、說海、歷代小史均節錄一卷云。

 六

  余嘉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辨證

  鐵圍山叢談六卷。 【 宋蔡絛。】 曾敏行獨醒雜志載絛作西清詩話,多稱引蘇、黃諸人,竟以崇尚元祐之學,為言者論列。蓋雖盜權怙勢,而知博風雅之名者。

  嘉錫案:宋會要第一百冊 【 職官六十九。】 云:「九月十三日, 【 重和五年。】 徽猷閣待制、提舉萬壽觀蔡絛勒停,以言者論其撰西清詩言氏口多用蘇軾、黃庭堅之說故也。」可與獨醒雜志互證。又云:「四月六日, 【 宣和六年。】 提舉上清寶籙宮兼侍讀蔡絛罷侍讀,提舉亳州明道宮,以其僻學邪見,除邇英非所宜也。繼又詔絛出身敕可拘收毀抹。」所謂僻學邪見,蓋即指其崇尚元祐之學也。

徽宗繪事,世稱絕藝,觀此書,乃知皆畫院供奉代為染寫,非真自作,尤歷來賞鑒家所未言。

  案鐵圍山叢談卷一云:「祐陵在藩時,初與王晉卿詵、宗室大年令穰往來,而大年又善黃庭堅,故祐陵作庭堅書體,後自成一法。時亦就端邸內知客吴元瑜弄丹青。元瑜者,畫學崔白,書學薛稷,而青出於藍者也。後人不知,往往謂祐陵畫本崔白,書學薛稷,凡斯失其源派矣。」又卷六云:「太上皇在位時屬升平,手藝人之有稱者,棋則劉仲甫,琴則僧梵如,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,舞有雷中慶,笛有孟水清,此數人者,視前代之伎,一皆過之。獨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,故凡名手,多入內供奉,代御染寫,是以無聞焉耳。」全書自此二條之外,無復言及徽宗繪事者。提要所稱,蓋即指卷六此條。然絛既謂徽宗自擅丹青神逸,則非不能渲染,全恃捉刀者,觀其卷一一條,知徽宗嘗學畫於吳元瑜,元瑜畫學崔白,徽宗畫亦似崔白。然則絛雖言畫院供奉常代徽宗染寫,實未嘗言徽宗絕不自作也。提要誤會絛意,遂謂徽宗之畫皆非自作,一若徽宗於繪事全無所解者。以此惎贈鑒家,恐賞鑒家不樂聞也。考岳珂桯史卷四云:「康與之在高皇朝,以詩章應制,與左璫狎。適睿思殿有徽祖御畫扇,繪事特為卓絕。上時持玩流涕,以起羹牆之悲。璫偶下直,竊攜至家,而康適來,輒泚筆書一絕於上曰:『玉輦宸游事已空,尚餘奎藻繪春風。年年花鳥無窮恨,都在蒼梧夕照中。』璫出見之,大恐,明日伺間叩頭請死。上大怒,亟取視之,天威頓霽,但一慟而已。余嘗見王盧溪作宣和殿雙補圖詩曰:『玉瑣宮扉三十六,誰識連昌滿宮竹。內苑寒梅欲放春,龍池水暖鴛鴦浴。宣和殿後新雨晴,兩鵲蜚來相對鳴。人間畫工貌不成,君王筆下春風生。長安老人眼曾見,萬歲山頭翠華轉。恨臣不及宣政初,痛哭天涯觀畫圖。』」此皆以當時之人,詠當時之事,都言徽宗御筆渲染。使其純出自畫院供奉之手,高宗何必置之案頭,至于把玩流涕,且亦惡肯認他人筆跡為先皇手澤乎?或者以為小說敘事,詩人詠物,皆不可盡據。則更考之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卷一百云:「李綱獻太上皇帝所賜畫二軸,詔還以賜綱。先是綱以二帝所賜御筆刻石,送右僕射張浚。上聞之,欲見上皇真蹟,綱因以賜物上。」使徽宗竟不能畫,皆由畫院代筆,則其畫本非真蹟,高宗何以必欲見之乎?提要之說不足信,明矣。禮親王昭槤嘯亭雜錄卷八云:「五國城在今伯都訥地方,乾隆中,副都統綽克托築城,掘得宋徽宗所畫鷹軸,用紫檀匣盛,瘞千餘年,墨跡如新。」此必徽宗在中國所畫,攜以自隨者。畫院代筆,恐不若是之珍重也。元湯垕畫鑒云:「徽宗性嗜圖畫,作花鳥山石人物入妙品,作墨花墨石閒有如神品者。歷代帝王能畫者,至徽宗可謂盡意。當時承平之盛,四方貢獻珍禽異石奇花佳果無虛日。徽宗乃作冊圖寫,每一枝二葉,十五版作一冊,名曰宣和睿覽集,累至數百及千餘冊。予度其萬幾之餘,安得工緻至於此。要是當時畫院諸人倣傚其作,特題之耳。然徽宗親作者,予自望而識之。」是則徽宗之畫,有畫院倣傚者,有親作者,與蔡絛之言合。賞鑒家當以此為定論。又案提要此篇考證頗詳,而於其書命名之義,未嘗論及。近人文廷式純常子枝談卷三十三云:「鐵圍山,佛家多言之,然皆與叢談之義不相關涉。後閱永樂大典卷二千三百四十引元一統志云:鐵圍山在興業縣南五里,舊經云有四門。東門砌石路通人行。中有磻石,上有二牛跡,深三尺,長二尺。其中巖竇深邃,泉流不涸。南門山半有土基一,闊四五丈,俗傳古之敵樓。西北二門多石山,少林木,陰闇如夜,不通人行,猿猱麋鹿來往其間。據經所載,即古之鐵城。蔡絛以坐父京累,貶白州,嘗游息於此,作鐵圍山叢談。然後知絛之書名蓋出於此。」是亦讀此書所當知者,故具錄之。